宰相的马车刚在相府朱漆大门外停稳,车帘便被仆从恭敬地掀开。老宰相扶着车门扶手慢慢下车,一身藏青锦袍上还沾着些牵缘阁庭院里的落桂,脸色却不似来时那般轻松,眉头微蹙着,像是在琢磨什么要紧事。
“老爷可算回来了。”柳氏提着藕荷色绣玉兰花的裙摆,踩着小巧的绣鞋迎上来,身后跟着端着茶盘的丫鬟萍儿。
她伸手想去扶宰相,却被对方不着痕迹地避开,只好讪讪地收回手,笑着打趣:“我瞧着牵缘阁的饭菜定是比家里的合你胃口,不然怎的去了这大半日,回来连话都懒得多说一句?”
这话像根小刺,扎得宰相心里不痛快。他斜睨了柳氏一眼,迈步往府里走,声音里带着几分不耐烦:“少说这些没影的闲话。我多大年纪了,还能被几口饭菜勾走魂?你这话说出去,不是平白给林女东家泼脏水?”
进了前厅,萍儿麻利地奉上刚沏好的明前龙井,茶盏里飘着两片嫩绿的茶叶,香气袅袅。宰相端起茶盏抿了一口,温热的茶水滑过喉咙,心里的火气才消了些。
柳氏见他脸色缓和,刚要开口,眼眶却先红了,拿手帕按着眼角,声音带着委屈:“老爷,妾身到底是做错了什么?自打你从牵缘阁回来,就对我这般冷淡,连一句好脸色都不肯给……”
宰相放下茶盏,看着她这副模样,心里又气又无奈。他当然知道柳氏记性不大好,好些旧事转头就忘,只好耐着性子提醒:“你忘了?前些日子是谁天天在我跟前闹,说什么日子过不下去了,要和我和离?”
“和离?”柳氏愣了一下,随即嘴一撇,脸上满是慌乱,手不自觉地攥紧了帕子,“老爷这话是什么意思?你、你是真要和我和离?”话一出口就悔了,她当时不过是气头上的胡话,怎么就被老爷记到现在?
宰相没接她的话,反倒想起了正事,脸上露出几分笑意:“我一会儿去书房,写份奏折给皇上递上去,替林菲菲求个郡主封号。这姑娘是个有大见识的,配得上这份荣耀。”
“什么?”柳氏猛地拔高声音,眼泪也忘了擦,指着外面的方向,又气又急,“好你个老东西!还说对那女老板没别的心思?都要上赶着给她求郡主之位了,你眼里还有我这个夫人吗?呜呜呜……”
旁边的萍儿端着茶盘,小声嘀咕了一句:“我听人说,林女东家好像已经是皇亲国戚了,怎么还要郡主身份呢?”
这话刚好被柳氏听了去,她立刻止住哭声,抓住这话头追问宰相:“是啊老爷!萍儿说得对,她既然已是皇亲,你为何还要多此一举?你该不会是被她灌了什么迷魂汤,上了她的道吧?”
“什么道?能有什么道!”宰相气得吹胡子瞪眼,抬手拍了下桌子,茶盏都跟着晃了晃,“你平日里的聪明劲儿都跑哪儿去了?林菲菲年纪摆在那儿,早年差点就成了咱们家的儿媳,是你当初死活不同意,把人给拒了!”
一想到这事,宰相就忍不住懊悔。当初若不是柳氏嫌林菲菲家世普通,处处刁难,说不定淮儿早就和她成了亲,如今牵缘阁那泼天的富贵,不就都是相府的了?
柳氏和萍儿都懵了,你看我我看你,半天没反应过来。过了好一会儿,柳氏才恍然大悟,指着宰相,又气又笑:“好啊!我当你是真心欣赏那姑娘,原来是打着这个主意!老爷,你可真够贪财的!”
萍儿在旁边也悄悄点头,心里却想着:若是能和牵缘阁搭上关系,相府的日子只会更好,到时候夫人赏的银子也能多些,哥哥的药钱就不愁了。
宰相没理会柳氏的吐槽,目光落在萍儿身上,忽然想起一事:“萍儿,我记得你刚被夫人买来时,祖籍上写的也是姓林?你和林菲菲,会不会是亲戚?比如……妹妹?”
这话刚说完,柳氏的护犊子劲儿瞬间上来了。她猛地脱下脚上的绣鞋,朝着宰相的脑袋就拍过去,一边拍一边骂:“你个老不正经的!竟敢把主意打到萍儿身上!瞎胡说什么呢?萍儿是孤儿,无父无母,怎么可能是那丫头的妹妹!”
绣鞋带着力道,拍在头上嗡嗡响。宰相连忙捂着脑袋往外跑,一边跑一边喊:“我不和你吵!我去书房写奏折!你也好好想想,别跟钱财过不去!要是林菲菲真能和淮儿成了,你儿子将来都得感谢你!”生怕柳氏再追上来,他头也不回地朝着书房方向跑远了。
“气死我了!”柳氏站在原地,胸脯气得一鼓一鼓的,手里还攥着那只绣鞋。她转头看向萍儿,语气缓和了些:“萍儿,你说我是不是该听老爷的话?这些年咱们在外人面前看着和睦,可家里的冷清,只有咱们自己知道……”
萍儿却没听进去,脑子里全是宰相刚才的话——若是自己真的是林菲菲的妹妹,那哥哥会不会同意她们相认?认了亲,哥哥是不是就能不用再受苦了?
柳氏见她走神,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萍儿?发什么呆呢?是不是又缺钱给你哥哥买药了?”
“没有!”萍儿猛地回神,“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脸色发白,急忙摆手,“夫人,萍儿没有!我真的没有偷拿您的钱,您别误会……”
柳氏被她这反应逗笑了,伸手把她扶起来,从袖袋里摸出一个沉甸甸的荷包,塞进她手里:“傻丫头,想什么呢?我又没说你偷钱。这里面是我年轻时攒下的银子和几件首饰,你拿去用,别苦了自己,也别苦了你哥哥。”
她顿了顿,语气变得郑重:“只是萍儿,你要记着,千万别被男人的花言巧语骗了心。女人这一辈子,得为自己活,得过得幸福才行。”
萍儿捏着温热的荷包,眼泪“唰”地就下来了,哽咽着喊了声:“夫人……”除了哥哥,这世上只有柳氏待她这般好。
另一边,书房里。宰相铺开宣纸,提起狼毫笔,刷刷点点地写起奏折,字里行间满是对林菲菲的推崇。写完后,他仔细读了一遍,满意地折好,喊来府里的侍卫:“快,把这份奏折立刻送进宫,亲手交给李总管,让他务必尽快呈给皇上!”
侍卫接过奏折,躬身应了声“是”,转身快步离去。宰相站在窗前,看着侍卫的身影消失在巷口,心里的石头终于落了地,忍不住捋着胡须笑出声:“舒坦!哈哈哈!要是让户部尚书他们知道,是我先想到要把林菲菲招为儿媳,肯定得夸我精明!”
窗外的桂树随风摇晃,落下几片花瓣,恰好落在他摊开的宣纸一角,像是给这份算计,添了几分温柔的底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