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宸殿的鎏金铜炉里,龙涎香燃得正幽,烟丝绕着殿顶的盘龙藻井缓缓缠上去,却散不去御座上那层沉沉的郁色。
皇帝萧衍指尖摩挲着玉圭的纹路,目光扫过阶下文武百官——户部尚书垂着眼睑,似乎在数朝服下摆的云纹;吏部侍郎悄悄捻了捻朝珠,喉结动了动却没出声。
满殿的寂静里,只有漏壶滴着水,“嗒、嗒”地敲在人心上。
“众爱卿,可要议事?”帝皇上的声音不高,却带着穿透人心的威仪,落在金砖地面上,溅起细碎的回响。
阶下依旧鸦雀无声。谁都知道,近日京中最沸沸扬扬的事,莫过于城南那条巷子里的“牵缘阁”。
可这事说大不大,不过是个女子帮人牵线说媒;说小也不小,如今满城百姓都念着牵缘阁的好,连宫里头的宫女都在私下说,要不是牵缘阁,她远在老家的姐姐早被恶婆婆逼得寻了短见。
终于,站在文官之首的太傅顾修之往前迈了一步,青灰色的朝服扫过地面,带出轻微的声响。
他拱手躬身,声音带着几分不易察的凝重:“陛下,臣有一事要奏。那城南牵缘阁的林菲菲,一介布衣女子,擅自开设姻缘铺子,如今生意爆火,每日门庭若市,连世家子弟都要排队求她牵线。
可她赚得盆满钵满,却从未向朝廷缴纳分文赋税,更未曾为国库、为边防出过半点力——此等只图私利、罔顾朝堂的行径,若不加以约束,恐生民怨,更有损朝廷威严啊!”
顾修之话音刚落,御座上的皇帝萧衍便轻轻“哦”了一声,指尖的玉圭停了下来。他从袖中取出一叠奏折,指尖捏着奏折的封皮,轻轻晃了晃:“太傅所言,朕倒是听过。不过最近几日,朕的御案上,收到了许多匿名奏折。你猜,这些奏折里写了什么?”
顾修之眉头微蹙,没接话。
“都是替林菲菲请封的。”皇帝萧衍的声音里多了几分玩味,“有城郊农户写的,说林菲菲帮他儿子娶了邻村的姑娘,如今家里添了丁,地里的活有人搭手,今年的收成多了三成;
有城里商户写的,说他女儿原本被许给了一个赌徒,是林菲菲识破了那赌徒的真面目,还帮女儿寻了个本分的布商,如今家里的生意都顺了;
还有几个老秀才联名写的,说林菲菲促成的姻缘,皆是夫妻和睦、孝亲敬长,连京中风气都比从前好了不少——他们求朕,给林菲菲封个郡主的封号,说是‘以彰其功,以慰民心’。”
顾修之脸色微变,忙又躬身:“陛下!此乃民间小恩小惠,怎可与朝堂功勋相提并论?林菲菲虽让部分百姓得了便利,可她私开铺子、规避赋税,本就是过错。依老臣所见,这不过是功过相抵,断不可封爵!不如让她把牵缘阁关了,安分守己做个布衣女子,才是正途!”
“不妥!”
一声反驳突然从百官队列里响起,打破了殿中的沉寂。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户部尚书周世青从人群里走了出来——方才百官私下窃窃私语,便是在商议此事,最后大家伙儿一致推了掌管赋税、最懂民生的周世青出来说话。
周世青捧着笏板,语气恳切:“陛下,太傅大人此言差矣!林菲菲的牵缘阁,哪里是‘小恩小惠’?臣掌管户部,近日查访民情,见京中因夫妻反目、婆媳不和而闹到官府的案子,比去年少了近四成!百姓安,则社稷安,这难道不是大功吗?”
他转头看向顾修之,又道:“至于太傅大人说的‘过错’,更是误会!林菲菲的牵缘阁,每月都按时向户部缴纳商税,臣这里有文书可查。若说她没为朝廷出力,前些日子北方闹旱灾,她还捐了五百两银子赈济灾民——这样的人,怎该让她关了铺子?”
周世青说着,从袖中取出一份文书,双手奉上:“臣家中有间闲置的铺子,原本在城西,地段比她现在的牵缘阁好。臣愿意将那铺子的经营文书让给她,也算臣为百姓尽一份力。有了这份文书,太傅大人总该无异议了吧?”
一直站在御座侧下方的太子霍砚辞,这时缓缓开口。他身着月白锦袍,腰间系着玉带,声音清润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周尚书所言极是。林菲菲于百姓有功,于社稷无害,又有周尚书的文书为证——太傅,你可还有异议?”
顾修之僵在原地,脸上一阵红一阵白。他原本是想借着这事打压林菲菲——毕竟他女儿顾莞芝,前些日子因为嫉妒林菲菲,偷偷派人拆了牵缘阁的招牌,还砸了里面的东西。
可如今太子开口,户部尚书周明世青又拿出了证据,连皇上都有意为林菲菲请封,他若是再反对,便是拂了圣意,也落了个不顾民生的名声。
良久,顾修之才缓缓躬身,声音干涩:“臣……不敢。”
萧衍帝见他服软,便放下手中的奏折,朗声道:“既然众卿无异议,那朕便下旨——封林菲菲为福安郡主,赐黄金百两,绸缎千匹,另将城西那间铺子赐给她,作为牵缘阁新址。即日起,福安郡主的牵缘阁,由礼部酌情扶持,以助其更好地为百姓解忧。”
旨意一出,殿中百官纷纷躬身行礼:“陛下圣明!”
顾修之站在人群里,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像是被人当众扇了几巴掌。他满心都是慌乱——若是让其他大臣知道,拆了福安郡主牵缘阁的人,是他的女儿顾莞芝,那他这个太傅,还有什么颜面立足朝堂?
夕阳西下时,太傅府的朱漆大门终于被推开。顾修之面色铁青地走了进来,身上的朝服还没来得及换,连带着殿上的压抑气息,都带进了府中。
守在正厅门口的顾莞芝,一见他回来,立刻提着裙摆迎了上去,语气里满是急切:“爹!怎么样?皇上是不是同意让林菲菲关了牵缘阁了?我就说嘛,一个布衣女子,怎么配和您作对——”
她话还没说完,就被顾修之冷冷的眼神打断。顾修之看着女儿娇纵的模样,只觉得一阵气闷,抬手就想教训她,可终究还是忍住了,只沉声道:“以后少去招惹福安郡主!还有,明日一早,你亲自去牵缘阁,负荆请罪!”
“负荆请罪?”顾莞芝像是没听清,眼睛一下子瞪圆了,怒火瞬间从心底窜了上来,“爹!您让我去给谁请罪?还有,福安郡主是谁?是那个林菲菲?!”
她怎么也不敢相信,那个开姻缘铺子的平民女子,竟然摇身一变成了郡主?还要她这个太傅府的嫡小姐,去给那个女人负荆请罪?
顾修之看着女儿满脸不服气的样子,气得胸口发闷,厉声喝道:“住口!福安郡主就是林菲菲!如今她是皇上亲封的郡主,身份尊贵,你之前砸了她的铺子,若不亲自去请罪,别说你,连爹都保不了你!”
顾莞芝僵在原地,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一干二净。她死死咬着嘴唇,指甲深深掐进了掌心——林菲菲,福安郡主……这个名字,像是一根刺,狠狠扎进了她的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