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隆隆——!!!”
粘稠如熔金的漆浪瞬间拔高十数丈,形成了一道遮蔽天日的、纯粹由流动黄金构成的恐怖瀑布!
如同九天银河倾泻,又似远古神只挥动巨锤,朝着萧衍所在的位置,以排山倒海之势,当头砸下!金色的浪尖,甚至高过了奉天殿的飞檐!
“护驾!!!”萧衍身边的重甲护卫发出撕心裂肺的、绝望到极致的嘶吼,疯狂地举起盾牌,组成人墙,试图用血肉之躯抵挡这灭顶之灾。
然而,“轰——!!!”金色的漆瀑如同神罚之锤,狠狠砸落!
萧执也在混乱中被震醒了一瞬,色彩弱视的双眼勉强睁开一条缝隙,映入眼帘的,只有一片吞噬一切的、狂暴的金红!
那是他此生所见,最刺目、最震撼的色彩!
金漆的浪头,带着毁灭一切的余威,最终狠狠撞在大殿深处那象征着至高无上权力的——九龙盘踞、金碧辉煌的御座之上!
“滋啦——!轰!!!”
沉重的金丝楠木骨架、碎裂的黄金装饰、镶嵌的宝石……在粘稠滚烫的金漆包裹下,如同雪崩般垮塌下来,砸落在金砖地面上,溅起大片的、粘稠的金色浪花。
“今日——”江烬璃的声音,在这天地轰鸣、金漆流淌、龙椅崩塌的毁灭交响中,如同穿透风暴的惊雷,带着一种玉石俱焚的决绝和洗刷一切污秽的激越,响彻整个残破的奉天殿!
每一个字,都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带着血与火的烙印!
“洗‘贱’为‘贵’!”
“轰!!!”
大殿内,只有金漆流淌的汩汩声,以及劫后余生者粗重而压抑的喘息。浓烈的生漆气味混合着血腥和焦糊味,在残破的空间内弥漫。
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地,带着惊悸、茫然和一丝难以置信的希冀,聚焦在那片刚刚吞噬了皇权的废墟之上。
终于,在众人屏息的注视下,那点光芒脱离金漆的包裹,缓缓地、平稳地悬浮起来!离地约三尺,静静地悬停在废墟之上。
那是一卷圣旨!
并非寻常的明黄绫锦,而是通体由一整块纯净无瑕、近乎透明的羊脂白玉雕琢而成!玉质温润细腻,毫无瑕疵,在昏暗的光线下,由内而外地散发出柔和而圣洁的光晕。
这卷悬浮于废墟之上、龙椅残骸之中的金漆玉胎圣旨,在满目疮痍、血污弥漫的奉天殿内,散发着一种格格不入、却又震撼人心的神圣与诡异!
“那是…”一位大臣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打破了死寂。
陆拙的目光锐利如鹰隼,死死锁定那悬浮的圣旨,眉头紧锁:“玉胎金漆…无字?”他敏锐地捕捉到最关键的一点——
那圣旨的玉胎之内,那流动凝固、美轮美奂的金漆纹路之上,竟然空无一字!一片空白!
空白的圣旨?
一个巨大的、冰冷的、不祥的疑问,如同深渊的寒风,瞬间席卷了每个人的心头。
这从象征着至高皇权的龙椅废墟中浮现的圣旨,究竟承载着什么?是赦免?是遗诏?……
“玉…玉胎金漆圣旨!”一个须发皆白的老翰林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浑浊的老泪瞬间涌出,
“传说…太祖得道,天命所归之时,天降此物…空白无字,唯待真龙之血…方可显化天宪!此乃…此乃传国至宝啊!”他语无伦次,激动得几乎要昏厥过去。
“空白?”萧衍被困在磁漆壁垒中,先是一愣,随即爆发出疯狂的大笑,笑声在空旷的殿堂里撞击回荡,刺耳至极,
“哈哈哈!空白!天意!天意啊!萧执!陆拙!你们看到了吗?朕才是天命所归!真龙天子!这圣旨,它等着朕的血!等着朕!”
他眼中爆发出骇人的、不顾一切的贪婪光芒,如同濒死的野兽看到唯一的生路。他猛地低头,不顾形象地狠狠咬破了自己的舌尖!剧痛和腥甜瞬间充斥口腔,他用力一啐!
噗!
一口滚烫的、带着唾沫星子的帝王之血,狠狠喷在那悬浮于空、流转着金玉光辉的空白圣旨之上!
血珠触及圣旨表面的刹那,异变再生!
那温润的玉胎仿佛瞬间化为饥渴的海绵,贪婪地吸收着每一滴龙血。覆盖其上的金漆剧烈地波动起来。
嗤嗤的轻响不绝于耳,缕缕淡红色的血气从圣旨表面蒸腾而起。玉胎金漆圣旨剧烈震颤,仿佛在痛苦地呻吟、抗拒。
圣旨之上,扭曲的金光与血光艰难地交织,终于,开始有字迹浮现!那字迹并非寻常墨色,而是呈现出一种诡异的暗金血色,带着令人不寒而栗的阴鸷与酷烈,仿佛用烧红的烙铁在活人的皮肉上刻下印记: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朕承天命,御宇天下。然神器之重,非血脉至纯至贵者不可轻授。】
【昔年匠女皇妃,诞育三子。长子萧衍,承朕龙血;次子陆拙,承其匠血;幼子萧执,承朕与匠魂之精魄,乃天定嗣君!】
【特设此诏,藏于龙椅。若他日神器蒙尘,龙椅崩毁,此诏自现。】
【持此诏者,当遵祖制:】
【一、持‘金漆日月佩’者,乃天命新君之信物,当奉之为主!】
【二、朕被奸臣毒惑,自知罪孽深重,伤及江家,寒天下匠心,朕要三皇传承天下匠道,重燃匠心!】
【钦此!】
“传承天下匠道,重燃匠心!!”不知是谁,第一个喊出如同惊雷般炸响的宣言。紧接着,第二个,第三个…十个,百个,千个!无数个声音汇聚在一起。
如同压抑了千百年的地火终于找到出口,带着哭腔,带着狂喜,带着一种撕心裂肺的释放感,冲破了金銮殿的束缚,在皇宫上空,在整座帝都的上空,如同滚雷般隆隆回荡!
“传承天下匠道,重燃匠心!!”
“传承天下匠道,重燃匠心!”
……
声浪如同实质的潮水,冲击着古老的宫墙,冲击着每一个人的耳膜和心脏。
麻木被点燃,绝望被驱散,一种前所未有的、属于“人”本身的尊严和力量,在无数张饱经风霜的脸上苏醒、燃烧!
金漆圣旨悬浮于空,玉胎流光,血金字迹灼灼耀目。殿内死寂一瞬,随即爆发出海啸般的声浪。
“传承天下匠道,重燃匠心!”
呼声震天动地,穿透残破的殿宇,直上云霄。
萧衍却猛地推开他们,赤红着眼睛,指着那圣旨嘶吼:“假的!那是假的!是妖术!是萧执和那贱婢伪造的!给朕毁了它!”
然而,无人动惮。
侍卫们面面相觑,看着周围群情激愤的人群,看着虎视眈眈的陆拙及其手下,看着那依旧缓缓流淌、散发着危险气息的金漆,脚步如同灌了铅。
民心、军心,甚至部分官心,在此刻,已彻底倒戈。
“天下匠心所向,岂是你能诋毁!”一声冷冽的喝斥响起。
萧执脸色苍白如雪,肩头的血污触目惊心,每说一个字都仿佛耗费极大心力,那双因色彩弱视而平日略显黯淡的眸子,此刻却亮得惊人,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死死钉在萧衍身上。
“玉胎金漆,唯有太祖一脉秘传,非人力可仿造!其上‘金漆日月佩’更乃信物所指!”萧执声音不大,却清晰地压下了殿内的嘈杂,“萧衍,勾结东瀛,屠杀国人,践踏匠道,人神共愤!今日,太祖显灵,天命昭昭,你还有何话可说!”
“你…你血口喷人!”萧衍气急败坏,却已是强弩之末,言语苍白无力。
“是不是血口喷人,天下人自有公断!”江烬璃扶住摇摇欲坠的萧执,扬声道,她的声音因力竭而沙哑,却带着一种沉静的力量,“如今圣旨已明,三皇子萧执乃天命所归!更有太祖遗命,‘重燃匠心’!此乃国本之所系!”
她目光扫过殿内众人,尤其在那些身着官服的工部官员和匠作监代表脸上停留:
“匠籍制度,腐朽数百载,埋没多少英才,断送多少绝艺!今日,便以这奉天殿为证,以这流淌的金漆为誓,废黜贱籍,天下匠人,凭技艺立身,以匠心称贵!”
“废黜贱籍!匠心称贵!”人群再次沸腾。
许多老匠人已是热泪纵横,跪地叩首,不能自已。年轻匠人们则握紧了手中的工具,胸膛剧烈起伏,眼中充满希望。
“殿下!江姑娘!”陆拙操纵轮椅上前,虽面色因失血而苍白,但神情却异常冷静,“当务之急,是稳定局势,昭告天下,并…救治伤员。”他的目光落在萧执不断渗血的肩头,眉头紧锁。
萧执顺着他的目光看了一眼自己的伤口,却摇摇头,强撑着道:“不妨事…陆拙,清点殿内人员,安抚情绪,控制宫防,凡放下武器者,皆可从宽处置。工部、匠作监诸位大人…”
他看向那些神色各异的官员:“即刻起,统计京中所有匠户名册,筹备匠籍废除事宜及后续章程。由…由江烬璃总揽其务。”
此言一出,众人皆惊,但此刻,无人敢出声反对。
几位工部老臣面面相觑,最终,一位须发皆白的老尚书颤巍巍出列,躬身道:“老臣…遵殿下令谕。江…江大人技艺通神,心系匠道,实乃工部之幸,天下匠人之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