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天殿外,环绕着整个汉白玉基座的广场边缘,一连串震耳欲聋的断裂声、机括转动声如同雷霆炸响!仿佛沉睡的巨龙挣脱了最后的枷锁!
只见环绕广场的九根蟠龙金柱——那是威严永固的象征——其底部基座骤然崩裂!巨大的、覆盖着厚厚青苔和泥土的方形石板猛地向下塌陷、翻转!露出了其下隐藏的、黑洞洞的深渊巨口!
紧接着,是声音。
不是水流声,而是粘稠到极致、沉重到极致的液体在巨大管道中奔腾咆哮的轰鸣!如同地底深处有九条金色的怒龙在疯狂地翻腾、冲撞!
“轰——哗啦啦——!!!”
九道闸门之中,九道磅礴的、闪耀着熔金般炽烈光芒的洪流,裹挟着毁天灭地的力量,如同挣脱了束缚的远古巨神,狂猛地喷薄而出!
金漆!
那是粘稠如蜜、光泽如日、厚重如山岳的液态黄金!九条金色的怒龙从深渊中腾起,狠狠地撞在广场冰冷的汉白玉地面上,溅起数丈高的金色巨浪!
金漆所过之处,如同滚烫的烙铁印在冰雪之上!那些坚固的汉白玉地砖在金漆的冲刷下发出滋滋的声响,冒出缕缕白烟,表面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软化、溶解!叛军脚下的地面,瞬间变成了沸腾的金色沼泽!
“啊——!”
“我的腿!烫!烫死我了!”
“妖法!是妖法啊!”
冲在最前方的叛军士兵猝不及防,瞬间被这粘稠滚烫的金漆巨浪吞噬、淹没!惨叫声凄厉得撕心裂肺。
“顶住!不要乱!冲过去!杀了他们!”叛军后方,一个身披重甲的将领声嘶力竭地咆哮,试图重整队伍。他躲在一处相对安全的廊柱后,挥舞着战刀督战。
然而,他话音未落,异变再生!
九道奔腾的金漆洪流中,其中一道色泽最为暗沉、如同熔融紫铜般的漆流,突然脱离了主河道!如同一条蓄势已久的毒蟒,朝着那躲在廊柱后的叛军将领位置,悄无声息地蔓延而去!
将领正全神贯注地指挥,眼角余光瞥见那诡异的暗沉漆流,一股寒意瞬间从脚底窜上头顶!
“滋啦——!”
一股浓烈的白烟伴随着皮肉焦糊的恶臭升腾而起!
竟在短短几息之间,被那奇异的暗沉漆液腐蚀得千疮百孔,如同被强酸浸泡过一般!
“呃啊——!”将领发出凄厉得不似人声的惨嚎,剧痛让他瞬间丢开了尸体,看着自己只剩下白骨和几缕焦黑皮肉的前臂,眼中充满极致的恐惧。
“蚀…蚀骨漆!是宫廷禁库里的蚀骨漆!”一名叛军中的老兵发出绝望的嘶吼,认出了这传说中的恐怖之物。
恐慌彻底炸开,如同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叛军士兵再也顾不得命令,如潮水般惊恐地向后溃退。
殿内压力骤减。抵门的侍卫们得以喘息,但无人敢放松警惕。
萧执在担架上痛苦地闷哼一声,肩头的暗红血胶似乎因为外界的剧震而微微波动,他站了起来。
江烬璃紧咬着下唇,几乎尝到了血腥味。——她集中全部心神感应着地底深处那庞大机括的运转,感应着九条金漆河流的脉动,更感应着掌心钥匙传来的、代表机关城核心“千机枢”状态的能量波动。
片刻,她艰难地吐出几个字,声音嘶哑:“…半炷香!必须让‘千机枢’完成预热转动…稳定能量流…否则…漆潮会失控倒灌…”
半炷香!在这千军万马围攻之下,在这地动山摇的毁灭景象中,每一息都显得无比漫长!
“守!”萧执的侍卫统领抹去脸上的血污,嘶声吼道,用刀柄重重敲击盾牌,“死战不退!为家国!为江姑娘!守住这半炷香!”
“死战不退!!”
残存的侍卫爆发出悲壮的怒吼,重新用血肉之躯死死顶住那摇摇欲坠的殿门!
殿外的叛军虽被九重漆潮和蚀骨漆的恐怖所慑,暂时溃退。在更高阶将领的呵斥和督战队的钢刀逼迫下,他们开始重新集结,改变策略。
不再试图正面冲过那恐怖的沸腾金漆河,而是如同蚁群般,沿着广场的边缘、廊庑下方等相对安全的地带,疯狂地寻找着突破口。
“嗖!嗖!嗖!”冷箭如同毒蛇,不断从殿门缝隙、破损的窗棂外射入!
“当!”萧执的侍卫统领挥刀格开一支射向江烬璃的箭矢,火星四溅!他虎口崩裂,鲜血直流,却一步不退!
陆拙的轮椅发出一阵轻微的齿轮高速运转的嗡鸣,他双手在扶手上看似随意地拂过。
“铮!铮!铮!”数声清脆的机簧弹射声响起!
几道细小的黑影如同毒蛇出洞,从轮椅扶手的暗格里闪电般射出,精准地钉入殿门缝隙外几个试图攀爬的叛军士兵的咽喉!
陆拙的脸色又白了一分,每一次激发暗器,轮椅内部都传来更明显的、金属构件不堪重负的摩擦声。他如同最沉默的磐石,牢牢守在萧执的担架和江烬璃的侧后方。
江烬璃的额头汗水涔涔而下,顺着脸颊滴落,砸在冰冷的金砖地面上。
她紧咬着牙关,牙龈都渗出血丝,几乎将全身的重量和精神都压在了那只按在乌木圆盘上的左手上。
脑海中,父亲留下的关于万匠机关城的每一道秘纹、每一个机枢节点的信息,如同走马灯般飞速旋转、解析、重组。
“快了…千机枢…就快…”她喃喃自语,声音微弱得只有自己能听见。
她能感觉到,地底深处那个庞大机括的核心——“千机枢”,那由无数精密齿轮、杠杆和传导轴构成的庞大心脏,在九条金漆河流的能量灌注下,越来越有力的脉动!
那是一种冰冷、沉重、却又蕴含着无上伟力的机械律动!
就在此时!
“轰隆——!!!”
一声比之前任何一次爆炸都要近、都要恐怖的巨响,几乎就在殿门外炸开!狂暴的气浪夹杂着碎石、木屑和血肉碎片,如同重锤般狠狠撞在早已不堪重负的殿门之上!
“咔嚓——!”那支撑了许久的巨大门栓,终于在这毁灭性的冲击下,发出了令人绝望的断裂声!
厚重的朱漆殿门,如同被巨人狠狠踹了一脚,带着刺耳的摩擦声,猛地向内轰然洞开!半扇门板甚至被直接炸飞,旋转着砸向殿内!
“小心!”陆拙厉喝一声,轮椅猛地前冲,护住江烬璃!沉重的门板碎片擦着他的后背飞过,狠狠砸在殿柱上,碎木四溅!
烟尘弥漫,火光跳跃。
烟尘稍散,露出了门外那片修罗场。金漆依旧在广场边缘沸腾咆哮,但靠近殿门的位置,赫然被炸开了一个巨大的缺口!
通道尽头,烟尘之中,一个高大、披着明黄龙袍的身影,在无数重甲护卫的簇拥下,一步步踏着血与火,踏着碎裂的尸骸,缓缓走来。他手中的龙首火铳枪口,还冒着缕缕青烟。
萧衍!
“凭着这点偷来的机关,几桶烂漆…”萧衍声音充满了鄙夷和不屑,他抬脚,将一具挡路的、被金漆半凝固的叛军尸体踢开,如同踢开一块碍眼的垃圾,“就妄想翻天?”
他踏前一步,龙袍的下摆扫过地面粘稠的血污,目光如同实质的鞭子抽打在江烬璃身上,一字一顿,声音如同寒铁摩擦:
“匠奴,永远改不了贱命!”
这七个字,如同七把烧红的钢针,带着淬毒的倒钩,狠狠扎进了江烬璃的心脏!
比身体的疲惫、精神的透支更加痛楚!那是烙印在她灵魂深处、伴随她整个悲惨前半生的屈辱印记!
是父亲蒙冤惨死、江氏满门凋零、自己没入贱籍为奴、在漆坊中饱受欺凌鞭笞的根源!
是无数匠人世代被踩在泥泞里、才华被压榨、尊严被践踏、生命如草芥的冰冷铁律!是萧执哪怕付出所有也要改制……!
一股难以言喻的灼热,瞬间从心脏炸开,席卷全身!
那不是愤怒,而是一种更深沉、更决绝、仿佛要将灵魂都点燃的东西!
江烬璃猛地抬起头!
“贱命?”她开口了,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带着一种奇异的颤抖,仿佛压抑了千年的火山即将喷发。
她的目光越过萧衍那令人憎恶的脸,越过那些狰狞的叛军,投向殿外那片依旧在奔腾咆哮的金色漆河,投向那深邃的地底,仿佛在与父亲遗留的意志对话。
“那就让你看看…”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玉石俱焚的决绝,如同金铁交鸣,响彻残破的奉天殿!
“这‘贱命’…能掀起多大的浪!能洗尽多少污秽!”
话音落下的瞬间,她按在乌木圆盘上的左手,那多出的第六指,连同掌心紧握的钥匙,猛地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力量!不再是维持,而是带着一种倾尽所有、同归于尽的疯狂,狠狠地、向内一旋!一压!
“喀嚓!嘎吱——!”
一声清脆得令人心悸的机括咬合声,伴随着一声仿佛来自地心深处的、金属齿轮被强行扭转崩裂的刺耳哀鸣,从她掌心下的乌木圆盘中传出!
同时,更深处的地底,那刚刚开始稳定加速的“千机枢”核心,仿佛被一股狂暴的力量强行过载、点燃、引爆!
“呜——嗡——!!!”
一种低沉到极致、却又尖锐到刺破耳膜的奇异嗡鸣,如同来自九幽地狱的亿万冤魂同时咆哮,骤然从地底深处爆发出来!
整个奉天殿,不,是整个皇宫,都在这嗡鸣中疯狂地、剧烈地震颤起来!穹顶的瓦片如同暴雨般坠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