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念坐着拖拉机进市里的第三天。
一封从下河村辗转送来的信,塞进了陈灵儿的手里。
信是她姑姑刘芬写的。
彼时,陈灵儿正蹲在县供销社的后院,用冰冷刺骨的井水,刷着一堆发霉的麻袋。
她的手,又红又肿,好几处都裂开了口子,像被刀划过一样,钻心地疼。
她展开那张皱巴巴的信纸。
信上,刘芬添油加醋地描述了陈念走得有多风光,全村人怎么把她当成英雄一样送走。
又说了她们大房如今在村里怎么抬不起头,怎么被人戳脊梁骨。
信的末尾,刘芬的话像淬了毒的钉子。
“灵儿,你得想想法子,从外头给厂子捅个大窟窿!”
“越大越好,最好是钱上的事,让陈念那小贱人回来,也兜不住底!”
陈灵儿捏着信纸,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她抬起自己那双已经不成样子的手,眼前却浮现出陈念穿着新衣裳,被众人簇拥着离开村子的画面。
凭什么?
凭什么她就该在这刷麻袋,闻着霉味过日子?
凭什么陈念就能去市里当典型,出尽风头?
嫉妒的毒火,在这一刻,彻底烧光了她心里最后那点理智。
她知道,这是她翻身的唯一机会。
也是她毁掉陈念的唯一机会。
她没哭,也没闹。
她只是小心地将信纸叠好,揣进怀里,然后端起那盆脏水,泼进了下水道。
当天晚上,陈灵儿破天荒地没去食堂吃那份难以下咽的杂粮饼子。
她用自己攒下的最后几毛钱,去供销社的小卖部,买了两瓶最便宜的“二锅头”。
然后,她提着酒,敲响了仓库副科长王亮的门。
王亮,正是之前被陈念她们斗倒的张主任的亲外甥。
张主任倒台后,王亮也跟着倒了霉,从油水丰厚的采购科,被一脚踢到了这又脏又累的仓库,管着一堆没人要的破烂。
他对下河村,对陈念,早就恨得牙痒痒。
王亮打开门,看见是陈灵儿,脸上满是不耐烦。
“你来干啥?活干完了?”
陈灵儿没说话,只是把那两瓶酒,放在了王亮那张破旧的桌子上。
王亮愣了一下。
“你这是……”
陈灵儿抬起头,那双曾经清纯的眼睛里,此刻全是与她年龄不符的阴冷和算计。
“王科长,我知道你恨下河村。”
“我也恨。”
“咱们两家的仇人,是同一个。”
她往前凑了一步,声音压得极低,像毒蛇吐信。
“你想不想让你舅舅东山再起?”
“想不想把陈念那个小贱人,狠狠踩在脚底下,让她永世不得翻身?”
王亮的心,被她这几句话说得猛地一跳。
他死死盯着眼前的陈灵儿,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
“你……你想干什么?”
陈灵儿笑了。
那笑,看得王亮心里直发毛。
“我有个法子,能让她们万劫不复。”
两个人,在昏暗的灯光下,密谋了整整一夜。
一个更阴损、更恶毒的计划,成型了。
王亮利用自己还没被完全收走的职权,从仓库的废旧文件堆里,偷了一枚快要作废的采购科公章。
然后,他找来一张旧式的收款凭证,用供销社的信纸,伪造了一张“货款催收单”。
催收单上的内容,写得有模有样。
“兹向下河村粉条厂,催收赊购款项共计人民币捌佰元整。”
“该款项为购买‘高级防水油纸’及‘防潮麻袋’等包装材料所欠,约定一个月内结清,如今已逾期三个月。”
催收单的末尾,不仅盖着那枚以假乱真的公章,还有一个伪造的、龙飞凤舞的“经手人”签名。
最毒的是日期。
王亮把这张催款单的日期,巧妙地定在了陈秀英接管工厂之前,刘芬管账的那段混乱时期。
那段时间的账目,本就是一笔糊涂账。
这八百块钱,就像凭空冒出来的一样,死无对证。
王亮捏着这张伪造的催收单,脸上是扭曲的笑容。
“等!等她们下一批货款一到账,咱们就拿着这个,直接去公社告状!”
“就告她们欠债不还,私吞公款!”
“到时候,公社肯定要封厂查账。她们那本烂账,就是催命符!陈秀英和陈念,有一个算一个,都得进去!”
……
县城里暗流涌动。
下河村,却是一片热火朝天的生产景象。
陈念走后,陈秀英一边指挥着全村人加班加点地赶工,一边用她那双浑浊的老眼,冷冷地观察着村里的一举一动。
她很快就发现,被罚去洗红薯的大儿媳刘芬,最近跟二房的周兰,走得特别近。
两个女人,一个被夺了权,一个死了男人没了依靠,凑在一块儿,总有说不完的悄悄话。
她们干活的时候,总是凑在一起嘀嘀咕咕,眼神怨毒,看向厂房的目光,像是淬了毒。
陈秀英的心里,警铃大作。
她知道,这两条毒蛇,要合起伙来咬人了。
她没有声张,而是悄悄做了三件事。
第一,她让新来的会计方致远,把所有新账目做得滴水不漏,每一笔钱的进出,都记得清清楚楚,并且,单独抄录了一份,藏在了自己屋里。
第二,她故意在吃饭的时候,当着全村人的面,也当着刘芬和周兰的面,“不经意”地抱怨了一句。
“唉,这批货的款也不知道啥时候能结回来,厂子账上都快见底了,买下一批红薯的钱都紧张。”
第三,她私下里找到了村支书赵铁柱,把自己的担忧和猜测,都跟他说了一遍,并且,布下了一个“空城计”。
她要的,不是抓住这两个家贼。
她要的,是让她们把背后的鬼,也一起拖下水。
然后,一网打尽!
……
又过了一个多礼拜。
天气转凉,村里人都已经穿上了薄外套。
陈灵儿那封伪造的催款单,终于通过秘密的渠道,送回了村里,交到了周兰手上。
周兰拿着这张纸,看着上面那刺眼的“捌佰元”和红色的公章,激动得浑身发抖。
这是王牌!
是能一击致命的王牌!
她拿着这张“催命符”,第一时间就找到了刘芬。
两个女人躲在猪圈的角落里,像两条吐着信子的毒蛇。
“大嫂,成了!”
周兰的声音里,是压抑不住的癫狂。
“等!咱们就等!”
“等厂里下一批货款一回来,咱们就拿着这张催收单,直接去公社闹!”
“就说陈秀英私吞公款,欠债不还!”
“到时候,让公社的人来封厂、查账,我看她那张老脸,往哪儿搁!”
刘芬看着那张纸,眼里也冒着贪婪和怨毒的光。
她们仿佛已经看到了陈秀英和陈念被拉去游街的场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