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灯的光晕在斑驳的宫墙上投下晃动的影子,像极了那些在深宫里藏不住的秘密,明明灭灭,却总在暗处滋生。
承瑾捏着那张小纸条的指尖微微发颤,锦盒底部的缝隙还残留着经年累月的尘埃,想来这秘密被藏在此处已有许久。
承瑾将纸条凑近灯芯,泛黄的宣纸上用蝇头小楷写着几行字,墨迹因年代久远有些晕染,却仍能辨认出字迹的娟秀。开头便是“南海采珠船二十三艘,宣和三年三月初六卯时离港”,紧接着是一长串地名,从广州港到崖州湾,再到西沙群岛附近的“七洲洋”,每个地名旁都标注着停留时辰与暗号——“白帆挂左舷为平安,三短一长鸣号为需补给”。
最末一行字让承瑾的呼吸骤然停滞:“珠船归期未定,若逾期三月无信,速查水师统领王禀私账。”
王禀?承瑾在脑海中搜寻这个名字,隐约记得太上皇后曾提过,当年负责南海采珠事宜的正是水师统领王禀,而此人早在三年前便以“染瘴气暴毙”为由被朝廷追赠官职,草草结案。如今看来,这哪里是暴毙,分明是有人要掩盖珠船失踪的真相。
她忽然想起《百鸟朝凤图》里的数字,急忙从行囊中翻出那卷图轴。借着灯光展开,凤凰尾羽的暗记在指尖下愈发清晰——那串数字换算成日期,恰好是宣和三年三月初六,与纸条上的珠船离港日分毫不差。
“原来如此……”承瑾喃喃自语。太上皇后让她查的根本不是珍珠本身,而是当年珠船失踪的冤案。康妃手里的珍珠或许只是幸存的赃物,而真正的阴谋藏在茫茫南海的波涛里。
那皇上送给康妃的猩猩海菊蛤珍珠也是赃物吗?承瑾纳闷地想着。
窗外的风声突然变得尖锐,像是有人在暗处窥视。承瑾迅速将纸条折成细条,塞进发髻深处,又用簪子牢牢固定。她将锦盒底盖复位,对着油灯再三地仔细检查,确认看不出任何撬动的痕迹,才将锦盒放回行囊。
“谁?”她低喝一声,抓起桌上的细针防身。
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刘姑姑端着一碗热汤走进来,见她满脸警惕,不由笑道:“瞧你吓的,老奴给你端点热汤暖暖身子。”
油灯的光落在刘姑姑鬓角的黑发上,竟让她平日威严的脸上添了几分柔和。
承瑾松了口气,却仍不敢放松警惕:“姑姑怎么还没睡?”
“这宫里的夜,哪敢真睡安稳。”刘姑姑将汤碗放在桌上,“老奴刚去周围巡查了一圈,这禁地虽偏僻,却也保不齐有巡逻的侍卫闯进来。你且趁热喝汤,明日还要赶路。”
“赶路?”承瑾端起汤碗的手一顿,“我们要去哪?”
“去城外的静心庵。”刘姑姑压低声音,“那里是娘娘早年修行的地方,主持是自己人,最是安全之地。等风头过了,娘娘会派人送你去找你的弟弟。”
热汤的暖意顺着喉咙滑进胃里,却暖不了承瑾冰凉的心。她看着刘姑姑眼底的恳切,忽然想起那张纸条上的字迹与刘姑姑平日记录账目的笔迹竟有七分相似。这个发现让她握着汤碗的手指猛地收紧,碗沿的热度烫得她指尖发麻。
“怎么了?汤太烫?”刘姑姑关切地问。
“没有,只是……”承瑾避开她的目光,“只是想起弟弟,不知他如今在哪受苦。”她说着垂下眼睑,掩去眸中的疑虑。
刘姑姑到太上皇后身边不久,显然已成了太上皇后的左膀右臂,那太上皇后的真实目的又是什么?
这场看似简单的宫斗,背后竟牵扯着三年前的旧案,而她就像坠入蛛网的飞蛾,越是挣扎,缠得越紧。
翌日天未亮,刘姑姑便带着承瑾出发了。两人换上粗布尼姑装,借着晨雾的掩护穿过宫墙的秘道。秘道狭窄潮湿,墙壁上渗着水珠,脚步声在空荡的通道里回响,承瑾感觉后背发凉。
“穿过这道石门就是宫外了。”刘姑姑推开沉重的石门,晨光从缝隙中涌进来,刺得承瑾睁不开眼。她跟着刘姑姑走出秘道,发现自己站在一片茂密的竹林里,远处传来晨钟的声音,带着山野丛林先的清新。
“这是皇家寺庙的后山,顺着竹林走三里路就是静心庵。”刘姑姑指着前方的小径,悠悠道,“老奴只能送你到这,接下来的路要靠你自己走。娘娘让我把这个交给你。”她递过一个布包,里面是几件换洗衣物和一叠银票,“娘娘吩咐过了,你房里的那只箱子没人敢动。”
承瑾没作声,那箱子里,除了她绣的一幅《百花争艳》和北斗七星纹半成品。大多是救了太上皇后一命后,她赏赐给承瑾的。
承瑾接过布包,指尖触到一个坚硬的物件,打开一看竟是一把小巧的银匕首,鞘上雕刻着缠枝莲纹样。“娘娘说这匕首能护你周全,若遇危难,你此番去黔山寻找你的弟弟,可凭匕首去黔山找织造局的陈掌柜,他会帮你。”刘姑姑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姑姑不跟奴婢一起走?”承瑾追问。
“老奴还有要事回禀娘娘。”刘姑姑避开她的目光,“你快走,再晚就会被巡逻的卫兵发现了。”她推了承瑾一把,转身便要返回秘道。
“姑姑!”承瑾忽然想起什么,“当年南海采珠的珠船,是不是……”
刘姑姑的脚步猛地顿住,却没有回头:“不该问的别问,好好活着比什么都重要。”她说完便走进秘道,石门在身后缓缓合上,隔绝了两个世界。
承瑾望着石门消失的方向,握紧了袖中的匕首。刘姑姑的反应印证了她的猜测,这背后一定藏着更大的秘密。她深吸一口气,转身走进竹林。晨露打湿了裙摆,带着凉意渗入肌肤,却让她的头脑愈发清醒。
竹林尽头果然有一座小小的庵堂,青瓦白墙隐在绿树丛中,门上挂着“静心庵”的匾额。
承瑾走上前叩门,开门的是个小尼姑,见她一身粗布尼装,不由疑惑道:“施主是?”
“奉太上皇后娘娘令,前来投靠主持师父。”承瑾按照刘姑姑的嘱咐说道。
小尼姑眼中闪过一丝了然,侧身让她进来:“师父正在禅房等你。”庵堂不大却十分清净,院子里种着几株桂树,桂花花瓣落了一地,空气中弥漫着香浓的桂花香气。
禅房里坐着一位白发老尼,眉目慈祥,手里捻着佛珠。见承瑾进来,她微微一笑:“贫尼了尘,施主便是姜绣娘吧?”
“弟子承瑾,见过了尘师父。”承瑾屈膝行礼。
“坐吧。”了尘指了指对面的蒲团,“娘娘已经派人送信来,说你是个苦命人,让贫尼好生照看。只是这庵堂虽偏,却也未必能完全避祸,你要有心理准备。”
承瑾心中一紧:“师父的意思是……”
“康妃的势力早已延伸到宫外,昨日还有卫兵来庵堂搜查,说是要找一个从宫里逃出的绣娘。”了尘叹了口气,“贫尼以庵堂清净为由挡回去了,但他们未必会善罢甘休。”
承瑾握着匕首的手微微收紧,看来康妃并未放弃追查她的下落。这场风波远比她想象的更猛烈,连宫外的庵堂都未能幸免。“那弟子该怎么办?”
“你且在庵堂暂住几日,贫尼已让人去黔山送信,等陈掌柜的回信再说。”了尘起身走到书架前,取出一本佛经递给她,“这几日你就扮作带发修行的居士,少出门走动。”
接下来的几日,承瑾便在庵堂里住下。白日里跟着尼姑们抄经念佛,夜晚则在灯下研究那张纸条上的线索。她将南海的地名一一记在纸上,又对照着从佛经里找到的舆图,试图还原当年珠船的航线。
这日傍晚,承瑾正在院子里晾晒经书,忽然看到小尼姑匆匆跑来,神色异常慌张:“姜绣娘,不好了!康妃娘娘派来的人又来了,这次带了好多卫兵,说要搜查庵堂!”
承瑾心里忐忑不安,她迅速将藏在经书里的纸条塞进袖中,跟着小尼姑跑到禅房。
了尘正在与为首的卫兵交涉,那人穿着校尉服饰,态度嚣张:“了尘师父,别怪在下不客气,康妃娘娘有令,必须找到那个叫姜承瑾的绣娘,若找不到,就将庵堂里所有女眷都带回宫里问话!”
“阿弥陀佛,庵堂乃清净之地,怎容施主如此喧哗。”了尘面不改色,“贫尼这里只有修行的弟子,没有什么绣娘,还请施主见谅。”
“有没有搜过才知道!”校尉一挥手,“给我搜!”卫兵们立刻四散开来,翻箱倒柜地搜查,庵堂里顿时一片狼藉。
承瑾躲在禅房的屏风后,握着匕首的手心全是冷汗。
她看到卫兵们闯进禅房偏殿,将尼姑们的行李翻得乱七八糟,心提到了嗓子眼。就在这时,一个卫兵注意到屏风后的阴影,厉声喝道:“谁在那里?出来!”
承瑾深吸一口气,正欲出去,却被了尘拦住。老尼走到卫兵面前,双手合十:“施主,那是贫尼的徒弟,近日染了风寒,不便见人。”
卫兵狐疑地打量着屏风,伸手就要推开:“风寒?我看是藏了人吧!”
“住手!”一个声音从门外传来。
众人回头,只见一个身穿蓝衫的男子站在门口,腰间挂着一块玉佩,神色从容道,“李校尉好大的威风,竟敢在皇家庵堂里放肆。”
李校尉见到男子腰间的玉佩,脸色骤变,连忙行礼:“不知是陈大人驾到,属下失礼了。”
“我奉皇上旨意前来上香,刚到门口就听到喧哗,不知发生了什么事?”陈柏走进禅房,目光扫过一片狼藉的景象,眉头微蹙。
“回大人,属下奉康妃娘娘令,前来搜查逃犯。”李校尉低着头不敢直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