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柏的目光落在李校尉身上,语气清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康妃娘娘有旨,难道皇上的旨意就不算数了?”他抬手晃了晃腰间的玉佩,“此乃御赐之物,见玉如见君。你在皇家庵堂惊扰清修,居然敢提‘搜查’二字?”
李校尉额头渗出冷汗,连忙摆手:“属下不敢!只是康妃娘娘说那逃犯事关重大,必须即刻缉拿……”
“哦?”陈柏踱步到禅房中央,“什么逃犯值得康妃娘娘如此兴师动众?”
陈柏犀利的目光不经意扫过屏风,恰好与屏风后承瑾惊惶的眼神对上。
他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恢复平静,“据我所知,皇上近日正为南海海防之事烦忧,康妃娘娘身为后宫表率,怎倒把心思放在追查一个绣娘身上?”
不对,承瑾是记得,陈柏说他进宫是康妃的父亲康将军引荐的,怎么……他不是应该帮着康妃来抓她吗?
怎是……要救她?
还是……另一个引她入圈的局?
承瑾捂着嘴一边想,一边冒冷汗。
这话如同一记重锤敲在李校尉心上。
李校尉虽然是依附康妃,却也知晓朝堂忌讳——后宫不得干政。
陈柏这话明着是疑问,实则是提醒李校尉越界了。
李校尉脸色一阵青白,嗫嚅道:“属下也只是奉命行事……”
“奉命行事?可有皇上手谕?”陈柏步步紧逼,似笑非笑道,“若拿不出手谕,仅凭后宫娘娘的指使扰乱皇家庵堂,按律当斩。”
李校尉双腿一软差点跪倒,连忙挥手示意卫兵停手:“误会!都是误会!属下这就带人离开!”
李校尉哪里敢拿出什么手谕,这场搜查本就是康妃私下授意。如今被陈柏抓住把柄,只能灰溜溜地带着人撤了出去。
卫兵们离开后,庵堂里一片寂静。
了尘对着陈柏深深一拜:“多谢陈大人解围。”
陈柏侧身避开礼数,目光转向屏风:“师父不必多礼,倒是这位‘染风寒’的小弟子,不知可否能出来一见?”
承瑾知道躲不过去,攥着袖中的匕首从屏风后走出。
承瑾低着头不敢看陈柏,粗布尼装掩不住身形的单薄,鬓角还沾着方才慌乱中蹭到的灰尘。
“姜绣娘?”陈柏一副故作惊讶状,“你怎么会在这里?”
承瑾咬着唇没说话。
她还记得上次在御花园初见时,他是与康妃同行的贵公子,如今却成了救她性命的陈大人。
这突如其来的反转让承瑾摸不清对方的底细。
“说来话长。”了尘打圆场,“陈大人不如坐下喝杯茶,贫尼让徒弟去准备些点心。”
陈柏点头应下,等承瑾退到后堂,才低声问道:“她就是太上皇后要保的人?”
了尘叹了口气:“正是。”
“我就说康妃怎么突然要抓个绣娘。”陈柏端起茶杯,指尖摩挲着温热的杯壁,“王禀的案子当年是被强行压下去的,如今有人想翻案,自然会惊动某些人。”
后堂里,承瑾背靠着门板心跳不止。她听到前堂隐约传来的谈话声,却辨不清具体内容。正恍惚间,手腕突然被人抓住,小尼姑焦急地说:“绣娘快跟我走!师父说陈大人是自己人,让你从后门先去竹林躲着!”
承瑾被她拉着穿过回廊,刚走到后门,就见陈柏站在桂花树下。夕阳透过枝叶落在他身上,蓝衫被染上一层金辉,腰间的玉佩在暮色中泛着温润的光。
“不必躲了。”陈柏看着她,“康妃的人不会善罢甘休,静心庵也不安全。”
承瑾握紧袖中的匕首:“大人到底是谁?为何要帮我?”
“我是谁不重要。”陈柏从怀中取出一块腰牌递给她,“重要的是,你手里的线索能救很多人。你不是要去黔山寻亲吗,拿着这个去黔山找陈掌柜,他会带你去见真正能帮你的人。”
承瑾看着腰牌上的“锦衣卫”三个字,瞳孔骤然收缩。锦衣卫是直接听命于皇上的特务机构,难怪李校尉见到他如此忌惮。
“你是锦衣卫?”她声音发颤,“那你……”
“我是皇上派来查王禀旧案的。”陈柏打断她的话,语气凝重,“三年前珠船失踪案牵扯甚广,连国库都亏空了一大笔。皇上怀疑有人借采珠之名中饱私囊,甚至通敌叛国。”
承瑾脑中轰然一响。她从未想过这桩旧案竟牵扯到叛国重罪。难怪太上皇后要让她查,难怪康妃要赶尽杀绝。
“可王禀不是已经暴毙了吗?”
“死的只是个替身。”陈柏冷笑,“真正的王禀现在说不定正拿着赃款在海外逍遥。你找到的那张纸条,是当年负责记录珠船航线的文书所写,而那位文书,正是被刘姑姑所救。”
承瑾猛地想起刘姑姑相似的笔迹,还有她欲言又止的模样,原来真相竟是如此。
“刘姑姑她……”
“她现已是太上皇后的心腹。”陈柏眼中闪过一丝复杂,“太上皇后让你查案,既是为了翻案,也是为了给故人复仇。”
暮色渐浓,远处传来更夫的梆子声。陈柏从马背上取下一个包袱递给她:“这是换洗衣物和盘缠,还有通往黔山的通关文牒。我的人会在竹林外接应你,今晚必须离开。”
承瑾接过包袱,指尖触到冰凉的布料,忽然抬头问:“皇上送给康妃的珍珠,也是赃物吗?”
陈柏沉默片刻,点头道:“猩猩海菊蛤只产于西沙群岛,那批珍珠本该上缴国库。康妃虽已得皇上的宠赐,可她背后之人,想私吞海中珍品。”
夜风袭来,卷起地上的桂花,香气弥漫在空气中。
承瑾望着陈柏深邃的眼眸,忽然想起御花园初见时,他站在康妃身后,眼神里藏着的疏离。原来那时他就在暗中调查,只是自己未曾察觉。
“多谢大人告知真相。”承瑾屈膝行礼,“此去黔山,承瑾定不负所托。”
陈柏看着她坚定的眼神,忽然从腰间解下玉佩:“这个你带着。黔山织造局鱼龙混杂,有了它,陈掌柜才会信你。”
玉佩触手温润,上面雕刻的祥云纹路已被摩挲得光滑。承瑾握紧玉佩,忽然想起什么:“《百鸟朝凤图》里的数字……”
“是珠船藏匿赃物的坐标。”陈柏接口道,“你不必记着,我已派人去查。你只需平安到黔山,将纸条交给陈掌柜即可。”
远处传来马蹄声,陈柏示意她快走:“我的人来了。记住,路上若遇盘查,就说你是去黔山寻亲的绣娘,其他什么都不要说。”
来者是一名黑衣人。
承瑾对身着黑衣手拿刀剑之人心生嫌隙。
承瑾跟着前来接应的黑衣人走进竹林,回头时看见陈柏仍站在桂花树下。月光升起,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像一柄沉默的剑,守护着这深宫暗夜中的秘密。
竹林里的夜风吹得竹叶沙沙作响,承瑾握紧怀中的玉佩和匕首,异常戒备地跟着黑衣人。
她不知道前路有多少危险,但她清楚,自己手中握着的不仅是一桩旧案的线索,更是无数冤魂的期盼。
走到竹林边缘,黑衣人递给她一盏灯笼:“姜小娘子,马车就在前面。陈大人说,到了黔山自然会有人与你联络。”
承瑾吐出一口气,接过灯笼,火光在风中微微摇曳,照亮了前方的路。
承瑾回头望了一眼静心庵的方向,那里的灯火已渐渐隐入夜色。宫墙里的恩怨纠葛,南海中的惊天阴谋,都将随着她的脚步,驶向未知的远方。
马车辘辘驶离竹林,将宫墙的影子远远抛在身后。承瑾撩开车帘,看着天边升起的启明星,心中默念:刘姑姑、了尘师父、陈大人……还有那些沉在南海的冤魂,我一定会找到真相。
夜色深沉,马车在官道上疾驰。承瑾将头靠在车壁上,指尖轻轻抚过发间的纸条。宣和三年三月初六,那些消失在南海的珠船,那些被掩盖的真相,终将在日光下重现。而她,姜承瑾,一个小小的绣娘,就这样卷入了这场跨越三年的宫廷秘案,成为了揭开真相的关键。
前路漫漫,危机四伏,但她知道,自己再也不能像从前那样只专注于绣针与丝线。从今往后,她的绣针要绣出的,是沉冤昭雪的未来。
马车驶过一座石桥,桥下的河水倒映着月光,泛着粼粼波光。承瑾闭上眼,仿佛看到南海的波涛在月光下翻涌,那些失踪的珠船正在水底等待,等待着被发现的那一天。
而她姜承瑾,将带着所有人的期盼,继续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