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在官道上颠簸了三日,承瑾的心始终悬着。白日里她靠着车窗假寐,夜里则借着微弱的月光检查通关文牒。陈柏给的文牒字迹工整,盖着鲜红的官印,看上去毫无破绽,但她总觉得前路布满荆棘。
第四日清晨,马车行至一处山谷。黑衣人突然勒住缰绳,低声道:“姜小娘子,前面有盘查。”
承瑾掀开车帘一角,只见路口设着关卡,几个官兵正逐一检查过往行人,为首的正是那日在静心庵被陈柏赶走的李校尉。
“怎么会是他?”承瑾惶然。
黑衣人递给她一个布包:“姜小娘子快换上这身农妇装,我去引开他们。记住,顺着山谷右侧的小路走,会有人在溪边等你。”话音未落,他已策马冲向关卡,故意将马蹄声踏得震天响。
“站住!”李校尉果然被吸引,带着卫兵追了上去。承瑾趁机换上农妇装,将通关文牒和玉佩藏在发髻里,匕首则紧紧攥在手中,低着头混入过关的人群。
关卡的士兵随意检查了她的包袱,见里面只有几件旧衣物和针线,便挥手放行。
承瑾刚走出没几步,就听身后传来李校尉的怒吼:“人跑了!给我仔细搜查所有可疑人员!”
她不敢回头,加快脚步走进山谷。
山谷里林木茂密,晨雾尚未散尽。承瑾按照黑衣人说的路线往右侧走,脚下的石子硌得她生疼。走了约莫半个时辰,果然听到溪水潺潺的声音。溪边停着一艘乌篷船,船头站着个头戴斗笠的船夫,见她走来便问:“可是去黔山寻亲的绣娘?”
承瑾点头:“正是。”
船夫引她上船:“陈大人吩咐过,让老夫送小娘子一程。”
乌篷船悄无声息地顺流而下,两岸的青山飞速后退。
承瑾坐在船舱里,看着窗外掠过的芦苇,心中疑窦丛生——陈柏的人为何会在此处等候?他似乎早已预料到李校尉会追来。
船行至黄昏时分,停靠在一处渡口。
船夫递给她一个竹篮:“小娘子沿着这条路走三里,到前面的客栈歇脚,会有人与你接头。篮子里的干粮你带着,路上小心。”
承瑾接过竹篮,刚走几步就被人拦住。
三个手持长刀的汉子挡住去路,为首的面目可憎,狞笑道:“这位小娘子,独自一人赶路可不安全,不如让哥哥们送你一程?”
承瑾握紧袖中的匕首,强作镇定:“几位大哥认错人了,我只是个农妇。”
“农妇?”面目可憎的男子打量着她,“我怎么看着像宫里跑出来的贵人?听说康妃娘娘正在悬赏捉拿一个绣娘,不知小娘子可有见过?”
承瑾心头一沉,看来这些人是康妃派来的追兵。她悄悄后退半步,正欲动手,忽听身后传来马蹄声。一个清朗的声音响起:“光天化日之下,竟敢拦路抢劫?”
男子回头,见是个身穿白衣的书生,顿时笑道:“哪里来的酸秀才,也敢管爷爷们的闲事?”
白衣书生没说话,手中的折扇突然展开,扇骨弹出几枚银针,精准地射中三个汉子的手腕。长刀“哐当”落地,三人疼得嗷嗷直叫。书生收起折扇:“还不快滚?”三男子连滚带爬地跑了。
承瑾看着眼前的书生,惊讶地发现竟是陈柏。他换了身装扮,墨发用玉簪束起,腰间依旧挂着那枚御赐玉佩,只是脸上多了副眼镜,添了几分文气。
“陈大人?”她疑惑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陈柏摘下眼镜,眼中闪过一丝疲惫:“李校尉带兵追出了百里,我不得不亲自来接应你。此地不宜久留,跟我来。”他带着承瑾走进客栈,二楼的房间早已备好。
客栈的房间简陋却干净,桌上摆着热腾腾的饭菜。陈柏倒了杯茶递给她:“这是黔山特产的云雾茶,你尝尝。”
承瑾接过茶杯,指尖微颤:“大人为何要冒这么大的风险救我?你身为锦衣卫,完全可以置身事外。”
陈柏望着窗外的暮色,沉默片刻道:“是的,可以置身事外。”
承瑾警惕之余,过了良久,她从发髻中取出纸条:“这上面的航线和暗号,或许能找到珠船的下落。”
陈柏接过纸条仔细查看,眉头渐渐拧紧:“七洲洋附近有处暗礁,珠船很可能在那里沉没了。但王禀既然能带着赃款逃跑,说明船上的珍珠早已被转移。”
“那《百鸟朝凤图》里的坐标……”
“是王禀藏匿赃物的地点。”陈柏眼中闪过一丝光,“我派人查过,那里是黔山深处的一座废弃矿洞。康妃的人也在找这个地方,我们必须赶在他们前面。”
正说着,楼下突然传来喧哗声。陈柏走到窗边一看,低声道:“康妃的人追来了,我们从后门走。”他从包袱里取出两套夜行衣,“换上这个,我们今夜就进山。”
夜色如墨,两人借着月光潜入黔山。
山路崎岖难行,陈柏不时扶她一把。走到半山腰,承瑾忽然停住脚步:“前面有人。”
陈柏示意她躲在树后,只见几个黑影正围着一张地图低声交谈。其中一人正是之前的面目可憎之人,他指着地图道:“按照坐标,赃物应该就在前面的矿洞里,等找到珍珠,康妃娘娘重重有赏!”
待黑影离开后,陈柏和承瑾悄悄跟了上去。矿洞入口被藤蔓掩盖,里面漆黑一片。陈柏点燃火把,岩壁上隐约能看到采矿的痕迹。走了约莫半里路,前方出现一道石门,门上刻着奇怪的花纹。
“这是水师的暗号。”承瑾认出花纹与纸条上的暗号相似,“上面写着‘左三右四,上七下九’。”陈柏按照暗号转动石门上的机关,只听“咔嚓”一声,石门缓缓打开。
门后是间石室,角落里堆着十几个木箱。陈柏打开其中一个,里面果然装满了晶莹剔透的珍珠,在火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这些就是失踪的珍珠!”
承瑾看着满箱的珍珠,忽然想起康妃寝宫的猩猩海菊蛤珍珠,心中五味杂陈。就在这时,石室入口突然传来脚步声,面目可憎的男子带着手握长刀的人闯了进来:“果然在这里!把他们拿下!”
陈柏将承瑾护在身后,拔出腰间的佩刀:“你们逃不掉的。”
双方激战起来,火把的光芒在石墙上晃动,映出刀光剑影。陈柏身手矫健,转眼间就打倒了几个黑衣人,但面目可憎之人人多势众,渐渐占了上风。
承瑾见陈柏肩头中了一刀,情急之下抓起身边的木箱砸了过去。
珍珠散落一地,一群如豺狗的人纷纷去抢,场面顿时混乱起来。
“快走!”陈柏拉着承瑾往石室深处跑,那里有个狭窄的通道。两人钻进通道后,陈柏用石头堵住入口。通道尽头是片竹林,月光透过枝叶洒在地上,如同碎银。
“你怎么样?”承瑾看着他流血的肩头,声音发颤。
陈柏摆摆手:“皮外伤而已。我们找到赃物了,接下来该让王禀伏法了。”他从怀中取出一个信号弹,对着天空发射。红色的火光在夜空中炸开,如同盛开的花朵。
没过多久,远处传来马蹄声。陈柏的手下带着锦衣卫赶到,将矿洞里的豺狗们一网打尽。那个为首的面目可憎之人被押到陈柏面前,跪地求饶:“大人饶命!都是康妃指使我干的!”
陈柏冷笑:“带下去严加审问,我要知道王禀的下落。”
天亮时,锦衣卫在矿洞里起出了所有赃物,足足装了二十多箱。陈柏将珍珠交给手下送回京城,自己则带着承瑾前往黔山织造局。陈掌柜早已在门口等候,见到玉佩连忙行礼:“属下参见陈大人。”
织造局的密室里,陈掌柜取出一份账册:“这是从王禀私账上抄录的记录,上面记载了他与康妃父亲康将军分赃的明细。还有这个……”他递过一封信,“是王禀写给康将军的密信,说他在海外购置了船只,准备永远躲在那里。”
陈柏看着信上的字迹,眼中燃起怒火:“他跑不掉的。”他转向承瑾,“多谢你一路护送线索,如今真相大白,你可以去寻找弟弟了。”
承瑾心中一暖,却又有些不舍。这段时间的生死与共,让她对眼前的男子产生了别样的情愫。她从袖中取出一个荷包,上面绣着一只展翅的凤凰:“这个送给大人,多谢你多次相救。”
陈柏接过荷包,指尖触到细腻的丝线,心中微动:“等此案了结,我帮你找弟弟。”
五日后,京城传来消息:康将军因通敌叛国被革职查办,康妃被打入冷宫。王禀在海外被锦衣卫抓获,即将押回京城受审。南海珠船案终于沉冤昭雪,国库收回了所的一家绣坊当学徒,平安无事。”
承瑾接过信,泪水夺眶而出。她抬头望着陈柏,眼中闪烁着光芒:“大人接下来有何打算?”
陈柏望着远方的青山,笑道:“皇上让我负责南海海防,以后再也不会有人敢在那里为非作歹了。”他从怀中取出一枚玉佩,上面刻着“平安”二字,“这个你带着,以后若有难处,可凭玉佩找我。”
承瑾握紧玉佩,看着陈柏翻身上马。马蹄声渐远,她站在原地,直到身影消失在山路尽头。阳光洒在她身上,温暖而明亮。她知道,这场跨越三年的宫廷秘案终于落幕,而她的人生,才刚刚开始新的篇章。
收拾行囊时,承瑾将那张泛黄的纸条和陈柏送的玉佩小心翼翼地收好。她抚摸着绣了一半的《百花争艳》图,心中充满希望。从今往后,她要用绣针绣出属于自己的人生,绣出那些沉冤昭雪的故事,绣出南海波涛上的点点星光。
马车驶离黔山时,承瑾撩开车帘,望着连绵的青山。
承瑾知道,这里的每一寸土地都见证了正义与邪恶的较量,见证了无数人为真相付出的努力。而她,姜承瑾,一个平凡的绣娘,在这场风波中找到了自己的价值,也找到了前行的方向。
前路漫漫,阳光正好。
承瑾握紧手中的玉佩,嘴角扬起微笑。
她要去苏州找弟弟,要继续绣那些美丽的图案,要将这段惊心动魄的经历永远珍藏在心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