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中年男人正背对着门站在灶前。
那围裙显然不是寻常厨子用的粗布,而是特制的。
当他转身去拿调料时,侧脸终于露了出来。
剑眉上扬,线条凌厉。
忽然,他似察觉门口有人。
猛地一回头,目光直直扫向姜莺。
随即,他微微颔首,算是打了招呼。
姜莺心里“咯噔”一下。
这人……
这眉眼,这神情,这身段,跟记忆里那个三叔,对上号了。
她在姜家十几年,一直被关在后院。
前头的叔伯亲戚们,她几乎没见过几次面,只在逢年过节的家族宴席上,远远地从人群中瞄过几眼模糊的身影。
那些人的面孔早已记不清,仅剩下一些零星的印象。
这位三叔到底是什么样的脾气?
平日里说话是温和还是严厉?
她对此一概不知。
姜家三兄弟,各司其职,分工明确。
“姜老板,您请这边走。”
成管家脸上堆着笑。
他一边走,一边低头打量。
成家人口众多,光是下人就不下百人,因此厨房也分作两排建造。
她被带到右边最靠里的那一处灶台前。
边上打杂的几个小丫头原本正忙着切菜淘米,见她来了,立刻停下手中的活计,赶紧站起身来。
“姜老板,这位是我们成府的厨房管事杨嫂子,今天特意来给您和姜三爷搭把手,协助料理这场宴席。”
成管家笑着介绍道,“这几个小丫头也都随您使唤,谁要是偷懒不听话,您直接告诉我,我立马收拾她!绝不留情!”
姜莺静静地站着。
姜三爷那边也带来了自己的几名帮工。
两边人马各自站在各自的灶台旁,井水不犯河水。
没人主动上前搭话,也没人越界帮忙。
“行。”
她终于开口。
姜三爷眉头微微一动,心中升起几分好奇。
昨天,成家长子曾悄悄找到他。
“姜三叔,您可别太当回事儿。我们老三爷原本压根没指望您真会带厨子来寻州,以为您只走个过场罢了。结果您这一来,可把他打了个措手不及。临时在城西找了家小馆子,请了个年轻女厨来撑场面。”
“听说才二十出头,资历浅得很,手艺也不知如何。您尽管放心做您的菜,不必顾忌她,更不用留情面。”
他当时听了这话,压根没放在心上。
一个年轻女子,又出自小馆子,能有多大本事?
不过是成老三临时找来的摆设罢了。
可现在亲眼见了,他才发觉事情有些出乎意料。
这姑娘眉目间尚存几分稚气,
一看便是还未出嫁的闺中女子。
她脸上蒙着一层轻纱,遮住了大半面容。
而最引人注目的,是她眉心那一点殷红的小痣。
就在这一瞬间,姜三爷心头猛地一震。
这模样……
怎么那么像他一个侄女?
他在外跑酒楼生意多年,一年到头难得回寻州一趟,家中的后宅事务向来不沾手,也不愿插手。
姜家子孙繁多,他根本没心思一个个去记清楚。
平日里见面也只是点头寒暄,连名字都常常对不上。
唯独对那个侄女有些印象,不仅仅因为她长得太过出众,更是因为她的气质与众不同。
她总是低眉顺眼,说话轻声细语,行事极为小心谨慎,从不敢违抗父母之命。
那种柔弱中带着倔强的感觉,让人一眼难忘。
可那个侄女……
不是早就失踪多年了吗?
姜三爷揉了揉太阳穴,暗自摇头,大概是自己多心了。
这世上眉眼相似的人本就不少,何况还隔着一层纱?
后来听说被送去做哪家官爷的小妾,就再没露过面。
那女子原本在姜府中也是有些名气的,生得眉目如画,可偏偏命运多舛。
她本是姜家旁支的侄女,因家中变故被接到府中暂住,却不料惹来不少是非。
有人传她与外头的公子暗通款曲,也有人说她是被人设计陷害。
终究,一纸婚书将她送往不知名的官宦人家,成了不见经传的小妾。
自此之后,她的名字在姜府中几乎无人再提。
姜三爷向来不喜欢那种任人摆布的女子,还惋惜过那侄女白白长了副好相貌。
“三爷,水开了,咱们下一步怎么做?”
姜瑜见他愣神,轻声提醒。
她站在灶台边,手中端着一碗刚磨好的红豆粉。
姜三爷回过神,瞅了眼锅里翻腾的热水:“先把点心蒸上。”
寿宴上糕点必不可少。
老太爷最讲究排场,每逢生辰,府中必大办宴席。
而点心一席,向来是重头戏。
因此,每一道点心都得精心准备,既要味道出众,也得摆盘讲究。
他准备的是自家酒楼里最叫座的桂花糕和茯苓糕,味道有口皆碑。
姜三爷对此颇为自豪,亲自监督配方,从不用次品。
他看着人把蒸笼盖上,眼角余光却不经意瞥向姜莺。
只见姜莺正站在另一侧的案台前,袖子挽至小臂,动作利落。
只见她正低头忙着把成管家送来的饼干和小麻花分盘。
再看那麻花,金黄酥脆,竟是他从没见过的模样。
最奇的是,每一根都拧得均匀工整,长短一致。
该不会是去街上随便买来的吧?
原本没见姜莺时,他还存着几分较量的心思,想看看对方有几分本事。
毕竟她年纪尚轻,又是半路归来,如何比得上自己多年历练?
他本打算借这场寿宴,用糕点一较高下。
可如今亲眼所见,他竟一时拿不准她的深浅了。
他挑了挑眉,轻笑一声:“这就拿些街头零嘴凑数?”
几个正在洗菜的丫头停下动作,悄悄抬头偷看。
姜莺手上的动作没停,她抬眼时,眼神清冷:“开胃的小点心也有它的用处。姜三爷若看不上,尽可以去找成管家反映。”
至于这些是不是买的,她半个字也不提。
她从不急于解释,也从不迎合他人目光。
若你信,便无需多言。
若你不信,说得再多也是徒劳。
她向来懂得,真正的底气,不在于言语争锋,而在于手中做出的每一道食物。
她把摆好的小食移到一边,又取出提前做好的山楂球,接着淡淡道:“与其操心别人,不如盯紧自己的灶台。”
说完这话,她便再不看他,低头继续忙碌。
“就是嘛。”
尹星茗在一旁跟着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