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跳却不受控制地加快了几分,脸颊微微发烫。
不行,不能这么想。
沈泽是什么人?
沈家嫡子,出身名门,自幼读的是礼义廉耻,行的是规矩方圆。
而自己呢?
不过是个在码头边上卖饭的小摊娘,父亲早亡,母亲病弱,每日起早贪黑只为混口饭吃。
两人之间隔着的,不只是身份地位,还有整个世界的价值观与教养。
沈泽亲口说过,他不会对别的姑娘动心思。
那是一次偶然的相遇,他在她铺子外等饭菜时随口提起的。
语气平静,仿佛在说一件与己无关的事:“家中早有安排,我亦无意于儿女私情。”
他说这话时目光沉静,眉宇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坚定。
那一刻,舒雅记得自己心头莫名一颤,像是被什么刺了一下,却又迅速掩饰过去,笑着把饭菜端上桌。
他家教那么严,规矩一堆,哪会看得上自己这么个卖饭的?
沈家祖上三代皆为官宦,如今虽退隐江湖,仍保留着旧时门第的体统。
听说沈老夫人每日晨昏定省,子孙必须亲至问安;吃饭不可先动筷,走路不可越中线;甚至连穿衣颜色都有讲究。
在这样的家里,娶一个平民女子进门?
简直是笑话。
别说沈泽自己不会答应,沈家人也不会允许。
更不用提那位据说极为严厉的老夫人,最是看重门第清白。
顶多就是馋她做的菜罢了。
这个念头一出现,舒雅反而安心了些。
是啊,或许真是这样。
她炖的红烧肉酥烂入味,熬的鸡汤清澈鲜美,连刘镖师都夸“比酒楼师傅做得还地道”。
沈泽口味清淡,偏爱原汁原味,她恰好拿捏得住。
所以才会常常来光顾,偶尔多说几句话,也不过是因为吃得顺心罢了。
人心容易被美食打动,这再正常不过。
码头这边饭馆林立,可偏偏他只爱来她这儿吃。
一条街十几家铺子,有的装潢气派,有的请了名师掌勺,价格也比她高出不少。
可沈泽从不进那些地方,无论刮风下雨,只要吃饭时辰一到,必定出现在她的小摊前。
有时候不下车,就坐在马车上等她盛好递上去;有时候干脆站在门口,一边吹着热汤上的白气,一边低声问一句:“今日又有鸡汤?”
为了吃得顺口点,对她格外关照也说得过去。
也许正是这一点贴心,才让人误会了吧。
下人们递个消息、捎个物件,看似平常,落在旁人眼里却成了特殊对待。
可舒雅清楚,这不过是人之常情。
谁不喜欢让自己舒服的人?
谁不愿意对善待自己的人报以善意?
沈泽虽身份高贵,但到底也是个人,也有喜恶偏好。
再说区区十两银子算什么?
就算真是他垫付的,对他那样的人家,不过是拔根汗毛的事。
她努力说服自己,试图用现实压下心底那点不该有的幻想。
二十两虽对她而言是巨款,但在沈家眼中,兴许只够买匹好马,或是打一副新鞍鞯。
他随手一掏,连眉头都不皱一下。
所以他垫付这笔钱,可能只是不想麻烦别人,也可能纯粹是为了避免争执。
至于是否含有别的意味?
她不敢想,也不能信。
舒雅压根不敢信,沈泽能对自己有那种意思。
“那种意思”三个字像是一团火,在她心里烧得隐隐作痛。
喜欢一个人本就已是奢侈,更何况是喜欢一个遥不可及的人。
她甚至不敢在梦里多停留片刻,生怕醒来后更加失落。
于是她一遍遍告诉自己:不可能,绝不可能。
他是天上月,她是地上泥,月光可以洒下来,却永远不会为泥停留。
念头刚起,就被她赶紧按了下去。
她低下头,假装整理炉灶边的柴火,手指机械地拨弄着干草,实则是在压制内心翻涌的情绪。
不能再想了,再想下去,心就要乱了。
她还有母亲要养,还有生计要操心,哪有工夫去琢磨一个不属于她的男人?
而沈泽从舒雅的铺子走后,直接回了镖局。
他没有多做停留,甚至连回头望一眼都没有。
背影挺拔如松,步伐稳健,仿佛刚才那顿饭只是日常琐事,毫无特别之处。
马蹄声渐远,尘土微扬,只留下舒雅站在铺前,望着他离去的方向出神。
把二十两交给刘镖师后,便径直进了自己屋子,反手就关了门。
那动作干脆利落,毫不拖泥带水。
刘镖师接过银子时还想说什么,却被他一个眼神止住了话头。
他知道沈泽向来不喜欢被人追问私事,只好默默收下,转身离开。
房门合拢的瞬间,整条走廊都安静了下来,连脚步声都不敢再响。
他素来爱干净,每次外出回来第一件事就是洗手。
这是从小养成的习惯,沈家教子弟,首重整洁。
衣冠不整者不得入厅堂,手有污渍者不得近书案。
哪怕是在外奔波一天,沾了风沙尘土,他也必定先净手,再更衣,最后才肯坐下歇息。
仆人早已习以为常,每日辰时准时准备好热水与香皂,放在西厢偏屋的紫檀木架上。
下人们早备好了水盆和清水,只等他差遣。
铜盆擦得锃亮,映得出人脸影;水是用炭火微微温过的,不凉不烫,恰到好处。
旁边搁着一块青玉雕花的皂碟,散发淡淡兰香。
这些都是沈泽指定要用的东西,一丝都不能错。
下人们伺候久了,自然知道他脾气——表面温和,实则极为讲究细节。
那水是清晨挑来的,放在屋中半天,已不冷不烫,刚刚温着。
阳光透过窗纸洒进来,照在水面泛起一层柔和的光晕。
空气中浮动着淡淡的皂香与木器的气息,宁静而有序。
这一切都是沈泽熟悉的模样,是他唯一能掌控的安宁角落。
沈泽把手浸进水里,烧灼感这才慢慢退了些。
他的指尖触到温水的瞬间,轻轻一颤。
那股从掌心蔓延开来的燥热,像是被烈火炙烤过一般,久久不散。
这感觉并不陌生,每当情绪起伏剧烈时,他的手便会如此发热。
可他自己不肯承认那是情绪所致,宁愿相信是天气太燥,或是奔波太久。
可一抽出手,掌心又隐隐发热发烫。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五指修长,骨节分明,指甲修剪得整整齐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