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江楼一夜长谈,孙绍这只地头蛇被苏知意恩威并施彻底捆上了她的战车。
她要在最短的时间内,以雷霆万钧之势拔除盘踞在淮城的所有障碍,为皇家钱庄的建立扫清第一片场地。
她要的不仅仅是解决问题更是一场立威。她要让整个江南的士族都看清楚,她苏知意奉的是圣意,行的是国策,任何螳臂当车的行为都将被毫不留情地碾碎。
翌日清晨,天刚蒙蒙亮。
苏宅的书房内,苏知意端坐案前,身前站着的是她从京城带来的十二名寒门学子。这些少年脸上还带着一丝稚气,但眼神中却闪烁着对未来的渴望与对苏知意的绝对崇拜。
“你们的任务都记下了吗?”苏知意的声音清冷而坚定。
“记下了!”十二人齐声应答,声音响亮。
“好。”苏知意点了点头,“从今日起,你们两人一组分赴城中六处,我要你们用在学堂所学的记账法与格物之理将淮城每日的米价、布价、盐价、铁价,乃至人力佣金的波动毫厘不差地记录下来。我不管你们用什么方法,买通伙计也好蹲守观察也罢,我要的是最真实的数据。这是我们未来制定钱庄利率的根基,也是我们与那些士族打经济战的眼睛。都明白了吗?”
“明白!”
“去吧。”苏知意挥了挥手,“记住,你们的眼睛,就是我的眼睛。”
少年们领命而去,脚步中带着一丝即将参与历史的激动。
他们走后,江澈从屏风后走出,将一份刚刚汇总的情报递了过来:“孙绍的动作很快。今天一早,城西的巡检司就出动了,把前几日在码头闹事的几个地痞头子全都抓了。那些平日里给咱们使绊子的衙门官吏也都称病在家,不敢露面了。”
“这只是开胃菜。”苏知意接过情报看都未看,“他若连这点诚意都没有,昨晚就走不出望江楼的门。真正的硬骨头,是那些躲在背后自以为是的士族。”
她的目光落在了那张淮城舆图之上,最终定格在望淮街三个字上。
“传令下去,让周婶和钱掌柜即刻召集人手,今日午时正式启动知意坊仓库的改建工程。我要让皇家钱庄四个字,在最短的时间内出现在淮城最显眼的地方!”
淮城,李氏茶庄。
茶庄的雅间内紫砂壶中的茶水正咕噜作响,但气氛却是一片冰冷。
首座上一个面容略显阴鸷的锦衣中年人,正用茶盖一下下地撇着浮沫,动作不紧不慢却透着一股山雨欲来的压迫感。他便是江南李氏在淮城的总负责人,李云聪。
“孙绍那条老狗是真的疯了。”一个满脸横肉的胖商人狠狠地将茶杯墩在桌上,“我派去给知意坊那群泥腿子松松筋骨的人,今天一早全被盐运司的巡检给铐走了!连个招呼都不打!”
“何止是你,”另一人也附和道,“我这边也是,昨天还信誓旦旦说绝不供货的几个原料商,今天全都变了卦,不仅把货送去了,价格还压回了原样!问他们原因,一个个都跟锯了嘴的葫芦似的!”
李云聪终于停下了手中的动作,他抬起眼冷冷地扫了众人一圈:“慌什么?区区一个孙绍还能翻了天不成?”
他冷笑道:“我早就料到,苏知意那个小贱人会拿官威压人。孙绍贪生怕死,被她几句恐吓就调转了枪头也在情理之中。但这恰恰说明她黔驴技穷了。除了借用孙绍这点可怜的官威,她还有什么本事?”
李云聪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望淮街的方向,眼神中充满了不屑与残忍。
“她以为靠一个孙绍,就能在我们的地盘上站稳脚跟?天真!我们经营江南百年靠的不是官府,靠的是宗族,是人心,是规矩!”
他转过身,声音变得狠厉:“传我的话,召集各家商号的护院和城里的闲汉,就说京城来的女官要砸咱们江南人的饭碗!谁要是能在望淮街的工地上闹出点动静来,让他开不了工,我李家赏银百两!”
“东家,这……这不就是明着和官府对着干吗?”有人担忧道。
“官府?”李云聪嗤笑一声,“法不责众!我们不出面,让那些义愤填膺的百姓去闹,他孙绍敢下令抓人吗?他抓得完吗?只要闹上三天,工程一拖再拖,我看她苏知意拿什么去跟皇帝交差!”
“高明!”
“还是东家想得周到!”
雅间内的气氛再次变得热烈起来。在他们看来,这不过是重复了无数次的、对付外来官员的老套路而已。只要用民意将事情闹大,再由他们这些士绅出面调停,最终必然能让对方灰头土脸地让步。
他们根本没意识到,这一次他们面对的是一个完全不按常理出牌的对手。
午时,望淮街东口。
知意坊那间巨大的仓库之外早已是人头攒动。周婶和钱掌柜带着上百名工匠和伙计正准备举行一个简单的开工仪式。
就在此时,街角处突然涌出了一大群人。这些人个个手里拿着棍棒农具,脸上带着悲愤的神情,嘴里高喊着口号气势汹汹地冲了过来。
“抵制外来官,保我淮城安!”
“奸商祸国,滚出淮城!”
领头的几个地痞更是直接冲向堆放好的木料和砖石,作势便要打砸。
周婶和钱掌柜脸色大变,急忙让护院上前阻拦,但对方人多势众,场面瞬间便陷入了混乱。周围的百姓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纷纷后退,一些受雇于李家的闲汉则在人群中大声煽动,一时间整个望淮街东口都乱成了一锅粥。
街对面的茶楼二层,李云聪凭栏而望,嘴角勾起一抹胜券在握的冷笑。
然而,他的笑容仅仅维持了不到十息。
“咚!咚!咚!”
一阵沉重而整齐的脚步声如同战鼓一般从长街的另一头传来!
只见一队身穿黑色劲装、腰佩制式长刀、手持水火棍的官兵,排着整齐的队列,迈着肃杀的步伐正快速向此地开进!他们身上那股铁血之气与寻常衙门的差役截然不同,一看便知是上过战场见过血的精锐!
为首的正是换上了一身官服,脸上再无半分和气笑容,只剩下冰冷威严的孙绍!
“盐运司办案!闲杂人等,退避三舍!违令者,格杀勿论!”
孙绍的声音通过内力传出,响彻整条长街!
那些正在闹事的百姓一看到这阵仗,腿肚子瞬间就软了。盐运司的巡检兵,那是直属朝廷的武装力量,专门负责弹压私盐贩子,手上是真的有人命的!跟他们讲法不责众?简直是笑话!
没等他们反应过来,那队巡检兵已经如同一柄烧红的烙铁瞬间插入了混乱的人群之中!
没有警告,没有劝说,只有冰冷的水火棍狠狠砸下!
“啊!”
“别打了!我们是良民!”
惨叫声、求饶声此起彼伏。那些方才还嚣张无比的地痞闲汉,在这些如狼似虎的巡检兵面前脆弱得如同纸糊的一般,顷刻间便被放倒了一大片,剩下的也作鸟兽散,恨不得爹娘多生两条腿。
孙绍面沉如水,从亲兵手中接过一张盖着钦差大印的告示,亲自上前将其狠狠地钉在了仓库的墙壁之上!
他转过身面对着所有惊魂未定的百姓和商户,声音洪亮地宣布:
“奉钦差苏大人令,此地即日起,正式改建为大乾皇家钱庄!此乃陛下钦点,利国利民之国策!工程期间由我淮城盐运司全权负责安防!若有宵小之辈胆敢在此地寻衅滋事,阻挠国策,一律以谋逆之罪论处!先斩后奏,绝不姑息!”
“谋逆”二字,如同两记重锤狠狠地砸在了每个人的心上!
茶楼之上,李云聪手中的茶杯“啪”的一声被他生生捏成了碎片!他的脸色已然难看到了极点!
疯了!孙绍是真的疯了!他竟然敢动用盐运司的兵力,还扣上了“谋逆”这么大一顶帽子!他这是要和整个江南士族彻底撕破脸皮啊!
这场发生在望淮街的雷霆镇压,在一夜之间席卷了整个淮城。
次日,天翻地覆。
所有针对知意坊和四海通的小动作彻底消失。那些断供的原料商带着比原先更低的价格和更谦卑的笑容,几乎要踏破工坊的门槛。那些称病的官吏也纷纷病愈,甚至主动派人前来询问钱庄的改建工程是否需要协助。
孙绍的果决与苏知意的狠辣形成了一种完美的组合。他们让所有人都明白了一件事:时代或许真的要变了。
苏宅之内,苏知意听着周婶激动地汇报着这一桩桩喜人的变化,脸上却依旧平静如水。
她将一张刚刚绘制好的图纸交给江澈:“这是钱庄金库的初步设计图。我用了机关术和格物之理,确保即便是千军万马也难以从外部攻破。你让最可靠的工匠立刻秘密施工。”
随后,她又看向那十二名少年:“你们做得很好。从今日起,除了收集数据你们还要开始学习这些——”
她拿出的是她亲手编写的教材,上面赫然写着《基础货币学》、《信用体系概论》、《风险控制原理》等惊世骇俗的名字。
一个崭新的金融帝国正在她的手中悄然奠定基石。
而孙绍在度过了最初的惊惧之后也尝到了站队的甜头。他不仅收到了苏知意通过江澈转交的一万两白银作为安抚,更得到了一份关于他的死对头——淮城知府与私盐贩子勾结的秘密账本。
手握这张王牌,孙绍腰杆更硬了。他知道自己这条船算是上对了。
深夜,书房的烛火依旧明亮。
江澈推门而入,脸色却带着一丝前所未有的凝重。
“知意,李家那群人有新动作了。”
他将一封密信递了过去:“他们吃了这次的亏,知道在明面上斗不过我们。所以他们换了个更阴毒的法子。”
苏知意展开信纸一目十行,眼神渐渐变得冰冷。
信上说李云聪已经联络了江南所有的士族豪商,开始在市面上不计成本地疯狂收购、囤积白银与铜钱!
“他们这是要……”苏知意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寒意。
“没错。”江澈的声音沉重,“他们要在我们的钱庄开业之前,造成淮城乃至整个江南的钱荒!他们要让市面上流通的硬通货全都消失!到那时我们发行的宝钞就成了无根之木。百姓拿着宝钞却换不到一枚铜钱,所谓的国家信用瞬间就会崩溃!这一招釜底抽薪真是又狠又毒!”
苏知意缓缓站起身走到窗前,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久久不语。
空气仿佛都凝固了。
许久之后,她才缓缓转过身,脸上非但没有半分忧虑,反而露出了一抹奇异的带着几分兴奋与嘲弄的笑容。
“他们想跟我们打金融战?”
她的眼中闪烁着这个时代无人能懂的璀璨光芒。
“好啊。那就让他们看看,什么才叫做真正的降维打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