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澈的声音如同一块投入静湖的巨石,瞬间打破了书房内因皇帝密信而生的片刻温馨。
苏知意眼中刚刚融化的暖意在听闻秘密粮仓四个字时便已重新凝结成冰。她猛地转身快步走到那张巨大的淮城舆图前,目光如鹰隼般精准地锁定了城西三十里外,一个用朱笔圈出的名为落鹰谷的地方。
那就是他们最大的一处秘密粮仓所在。
那里面囤积的粮食是她发售那三百万两皇家粮引的命根子,是她对全城百姓许下承诺的物质基础,更是她在江南立足的信用基石。粮仓若失则信用崩塌,民心尽丧,她之前所有惊才绝艳的布局都将成为镜花水月一触即碎。
更重要的是,她要活捉!
她要借着敌人这次愚蠢而疯狂的军事冒险,将他们的獠牙连同那藏在幕后的肮脏面孔,一同从黑暗中揪出来暴露在青天白日之下!这场防守战,从一开始在她的计划里就是一场诱敌深入、关门打狗的歼灭战!
“他们终于还是忍不住了。”苏知意的声音里听不出一丝慌乱,只有一种仿佛早已预见了此事的冰冷平静,“狗急跳墙总会用上最原始的手段。”
她抬起头看向江澈,眼神锐利如刀:“江武到了吗?”
江澈重重点头,神情也恢复了镇定:“按照你的吩咐,三日前江武和他麾下最精锐的三百护卫,就已经分批秘密进驻了落鹰谷。那里早已被我们改造成了一座小型的堡垒。”
“好。”苏知意的手指在舆图上重重一点,仿佛敲下了决定生死的棋子,“那么,猎杀的时刻到了。”
月黑风高杀人夜。
一支约五百人的骑队正如同鬼魅一般在淮城西郊的丘陵间疾速穿行。
他们人人黑衣蒙面,马蹄上裹着厚厚的棉布,行动间悄无声息,只有兵刃与甲叶偶尔碰撞出的沉闷声响,泄露出这支队伍的肃杀之气。为首的一名独眼壮汉,眼中闪烁着狼一般的凶光,他打出一个手势,整个队伍瞬间停下与夜色融为一体。
“头儿,前面就是落鹰谷了。”一名斥候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身边,“四海通的那群商贩护卫,防备松懈得很,只有几处明哨连个像样的暗桩都没有。”
“一群不知死活的蠢货!”独眼壮汉冷笑一声,声音沙哑,“他们以为凭几堵破墙,就能守住那能让整个江南都眼红的粮食?传令下去,半炷香后三面合围,正面强攻!记住主家的吩咐,粮食可以烧,但里面的人一个不留!”
“是!”
在他们看来,这不过是一次轻松的夜袭。他们是李家耗费重金豢养多年的私兵,其中不乏上过战场的老兵。而对手不过是一群商贾的护院,如何能与他们这支百战之师抗衡?
夜风似乎也变得愈发寒冷。
而在他们眼中防备松懈的落鹰谷内却是一番截然不同的景象。
高高的夯土墙之后,江武这位四海通最沉稳干练的堂主正按着腰间的佩刀,站在一座临时搭建的箭楼之上,用单筒望远镜冷冷地注视着黑暗中那逐渐合围过来的黑影。
“堂主,鱼儿已经入网了。”一名护卫在他身边低声道,“人数约在五百上下,个个骑术精湛,看样子是精锐。”
“哼,李云聪倒是下了血本。”江武放下望远镜,脸上没有丝毫惧色反而透着一丝猎人般的兴奋,“东家早就料到他们会来这一手。这几日让兄弟们挖的陷阱,准备的滚油都准备好了吗?”
“回堂主,万事俱备!就等您一声令下,让这群有来无回的杂碎尝尝咱们四海通的待客之道!”
江武麾下的三百精锐此刻正如同蛰伏的猛虎,安静地分布在仓库的各个角落。他们手中的并非寻常的佩刀,而是一架架早已上好了弦的军用强弩。在他们脚边是一桶桶滚烫的金汁和滚油。
这根本不是一场势均力敌的战斗。这是一场精心策划的用现代防御工事思想武装起来的针对冷兵器时代偷袭者的屠杀。
仅仅一个李家,真的有胆量有能力调动这样一支堪比边军的私兵吗?他们的背后究竟还站着谁?
“动手!”
随着独眼壮汉一声令下,五百名黑衣骑兵如同决堤的洪水从三个方向呐喊着冲向了那座在夜色中显得孤零零的粮仓!
在他们预想中,接下来将是摧枯拉朽的胜利。
然而,当最前排的骑兵冲到距离围墙不足五十步的距离时“轰隆!”一声,地面突然毫无征兆地塌陷下去,冲在最前面的数十名骑兵连人带马,瞬间便掉入了一个深不见底的巨大陷坑之中!凄厉的惨叫声从坑底那密密麻麻的削尖竹桩上传来,让人头皮发麻!
“有陷阱!散开!”独眼壮汉目眦欲裂厉声喝道。
然而,已经晚了。
就在他们队形散乱的一瞬间,粮仓的围墙之上突然亮起了数百支火把,将整个落鹰谷照得亮如白昼!
紧接着,便是密集的如同死神蜂鸣般的弩箭破空之声!
“嗖!嗖!嗖!嗖!”
箭如雨下!
那些黑衣骑兵身上的皮甲,在这些特制的军用强弩面前脆弱得如同薄纸!惨叫声此起彼伏,冲锋的队伍瞬间便被射倒了一大片!
“放箭!还击!”独眼壮汉挥刀格开一支射向他面门的弩箭疯狂地咆哮着。
然而,他们的弓箭如何能与对方居高临下的强弩对射?
就在他们手忙脚乱地准备还击之时,第二轮的打击接踵而至!
“倒!”
随着江武一声令下,墙头上一口口早已烧得滚开的大锅被瞬间推倒!滚烫的沥青、金汁、热油如同瀑布一般劈头盖脸地浇了下来!
“啊——!”
那种皮肉被瞬间烫熟的恐怖惨叫,足以让任何铁石心肠的人都为之胆寒!侥幸未死的骑兵浑身是火,在地上疯狂地翻滚,很快便化作了一具具焦炭。
仅仅两轮打击,这支气势汹汹的五百人精锐骑兵便已折损过半,彻底失去了建制变成了一群无头苍蝇。
“撤!快撤!!”独眼壮汉彻底胆寒了!这不是战斗,这是地狱!对方根本不是什么商贾护卫,这分明是一支训练有素、装备精良的军队!
然而,当他们惊慌失措地想要调转马头撤退时,才绝望地发现他们的后路不知何时已经被数十辆装满了干草的马车给彻底堵死!
一支火箭从箭楼之上划破夜空精准地落在了干草车上。
“轰!!”
冲天的火墙瞬间燃起,彻底断绝了他们所有的退路!
“降者免死!”
江武的声音如同天神的宣判在火光中响起。
残余的黑衣骑兵们看着眼前那熊熊燃烧的火墙和墙头上那一张张拉满了弦的强弩终于彻底崩溃了。
“叮叮当当……”
兵器落地的声音接连响起。
一场原本应该血腥惨烈的攻防战,在苏知意那超越时代的战术布置之下,以一种近乎碾压的方式宣告结束。
天亮时分,苏宅。
苏知意看着跪在自己面前,浑身发抖,早已没了半点凶悍之气的独眼壮汉,眼神平静无波。
昨夜一战,江武全歼来犯之敌,俘虏包括头目在内一百二十七人,自身伤亡,不足五人。
这不仅仅是一场军事上的完胜,更是一场心理上的彻底摧毁。
“说吧,谁派你们来的?”苏知意的声音很轻。
那独眼壮汉名叫李虎,是李家家主李云聪的远房堂弟,也是李家私兵的统领。此刻,他早已没了半点侥幸之心,竹筒倒豆子一般将所有事情都交代得一清二楚。
事情的经过与苏知意预料的大致相同。
李云聪在金融战中惨败,恼羞成怒之下决定铤而走险,动用家族最后的底牌——这支秘密豢养了十数年的私兵企图烧毁粮仓,造成粮引无法兑付的既成事实以此来最后一搏。
然而,当江澈从李虎身上搜出一样东西时,所有人的脸色都变了。
那是一块令牌。
令牌的材质非金非铁入手温润,正面刻着一朵栩栩如生的祥云,而背面则是一个龙飞凤舞的——“贤”字。
“贤王?”江澈失声惊呼。
苏知意的心猛地一沉!
贤王墨宸,是当今皇帝墨渊的亲叔叔也是朝中硕果仅存的几位宗室亲王之一。此人素来以贤德闻名,不问朝政,只爱山水。在朝野上下的名声甚至比皇帝还要好上几分。
江南李家竟然会是贤王的人?!
这件事瞬间就从一桩地方士族对抗朝廷的经济案件,上升到了涉及皇室宗亲、可能动摇国本的谋逆大案!
苏知意捏着那块冰冷的令牌脑中思绪飞转。
一个地方士族绝不敢私自伪造亲王令牌。这说明李家很可能只是贤王在江南布下的一颗棋子。那么,贤王在江南到底布了多少颗棋子?他的目的仅仅是为了对抗皇家钱庄吗?还是说,这背后藏着一个更加惊天的阴谋?
她想起了墨渊在那封密信中,字里行间透露出的对江南局势的深深忧虑。或许,他早就察觉到了什么,只是没有证据。
而现在,这块令牌就是证据!
就在此时,一名亲信匆匆从门外跑了进来,脸上带着一丝古怪的神情。
“大人,江东家……那个李家的家主李云聪在半个时辰前被发现吊死在了自家茶庄的横梁之上。”
“畏罪自杀了?”江澈皱眉。
“不。”那亲信咽了口唾沫,声音里带着一丝恐惧,“仵作验过了,说是自杀,但在他尸体的袖口里我们发现了这个。”
他呈上来的是一张被揉得皱巴巴的纸条。
苏知意展开纸条,上面只有两个墨迹淋漓,仿佛是用尽了最后力气才写下的大字。
“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