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仪宫那场无声的政变,如同投入湖心的一块巨石,其荡开的涟漪正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席卷着整座皇城。
议事厅内,烛火摇曳,将那个尘封了十五年的楠木匣,与匣中那叠早已泛黄的信件映照得神秘而又沉重。
宸贵妃……
当苏知意从舅舅云江海那充满了震惊与不敢置信的颤抖叙述中,终于确认了这信件的真正主人时,她那颗本以为早已是坚如磐石的心,在这一刻竟也掀起了滔天的巨浪!
墨渊的生母,那个传说中在他出生之时便因难产而香消玉殒的,先帝一生最是宠爱的女人。
她竟与自己的母亲云舒是情同姐妹的闺中密友?
她又为何会留下这么一个充满了谜团的木匣?这其中究竟还隐藏着多少不为人知的秘密?
她必须解开这些信件之中所隐藏的所有秘密。这不仅仅是为了给母亲与云家一个最终的交代,更是因为她隐隐感觉到,这信中所藏的或许才是能让墨渊真正坐稳这万里江山,也能让她自己在这场波诡云谲的棋局之中获得最后安身立命之本的关键!
然而,当苏知意与苏明理、云江海三人将那十几封信件一封封地仔细读完之后,那刚刚才燃起的一丝希望却又再次被一片更深的迷雾所彻底笼罩。
这些信看似只是两个情同姐妹的闺中密友之间最是寻常不过的家书。
字里行间充满了少女的天真与烂漫,也充满了对未来无限的憧憬。她们谈论诗词歌赋,谈论时下最时兴的云舒绣,甚至还谈论着将来要为彼此那尚未出世的孩子定下一门娃娃亲。
“姐姐,你看这里,”苏明理指着其中一封信,那张稚嫩的脸上写满了困惑,“宸妃娘娘说‘南湖双鱼,甚念家乡之味’。这看似是在说她想家了,可后面又提了一句‘不知妹妹那独门的手艺,何时能再让我尝上一尝’。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是啊,”云江海也跟着附和道,他那双浑浊的眸子里充满了痛苦的回忆,“我记得宸妃娘娘乃是江南苏州人士,最喜食甜。而舒儿她……她却最擅长调配百味,尤喜辛辣。她们二人的口味,可以说是南辕北辙。舒儿她……又能有什么独门的手艺,能让宸妃娘娘如此念念不忘?”
所有的线索都如同断了线的风筝飘散在这字里行间的云山雾罩之中,让人看得见却摸不着。
那半块同样是躺在木匣之中的,残破的黑色虎符更是让众人一筹莫展。
周叔与萧北辰这两位足以称得上是军中宿将的男人,将那半块虎符翻来覆去地看了不下百遍。
“不对,”萧北辰那张刚毅的脸上满是凝重,“我朝军中虎符,皆由兵部统一铸造。其形制、纹理、材质,皆有定规。可此物……”他缓缓地摇了摇头,“其上所刻的乃是前朝的饕餮凶兽图腾。其材质更是闻所未闻的,混杂了天外陨铁的玄铁!这绝不是我朝之物!”
“可若不是虎符,”周叔那冰冷的声音响起,“那它又是什么?为何会与宸妃娘娘的遗信一同被封存于此?”
所有的谜团都指向了一个早已被死亡与岁月彻底掩盖了的真相。
而他们却连一丝一毫的头绪都找不到。
“南湖双鱼……家乡之味……”
就在这片令人窒息的寂静之中,那个从始至终都只是静静地听着的少女缓缓地开了口。
她没有去看那早已被众人研究了无数遍的虎符。
她的目光只是平静地落在了那句,看似最是寻常不过的充满了女儿家思乡之情的诗句之上。
“舅舅,”她缓缓地抬起了头看着云江海,那双清澈的眸子里闪烁着一种令人心悸的锐利光芒,“您再仔细地想一想。”
“宸妃娘娘,她除了喜食甜之外,可还有什么旁人所不知的隐疾?”
“隐疾?”云江海闻言一愣,他眸子里闪过了一丝痛苦的回忆。
“我记得宸妃娘娘她的身子骨自幼便有些孱弱。似乎是畏寒。”
“畏寒?”
“没错!”云江海猛地一拍大腿,那双本已黯淡的眸子骤然亮起!“我想起来了!舒儿她当年为了给宸妃娘娘调理身体,曾耗费了数月心血翻遍了家中所有的古籍!”
“她将数十种性温热的香料以一种极其精妙的比例调和在了一起!制成了一味独一无二的既能暖身又能增香的药膳之引!”
“她说,”他看着苏知意,那声音因为极致的激动而微微颤抖,“她说此引乃是她专门为宸妃娘娘那道最是喜爱的双鱼糕所配!普天之下,只有她们二人知晓此方!”
“家乡之味……”苏明理喃喃自语,他那双聪慧的眼睛瞬间便迸发出了骇人的精光!“我明白了!姐姐!我明白了!”
“宸妃娘娘她想说的根本就不是什么糕点!”
“她想说的,”他的目光与姐姐那充满了自信的目光在空中狠狠地碰撞在了一起!
“是这信本身!”
苏知意没有再半分犹豫。
她缓缓地站起身,在那众人充满了震惊与不解的目光注视下离开,快步地走进了那间早已被她视作是禁地的空间实验室!
她凭借着那早已是刻入了她灵魂深处的来自于母亲《神农百草经》的记忆。
她将那数十种看似是毫不相干的香料,以一种分毫不差的比例投入了那足以将万物都还原其本真的离心萃取仪之内!
半个时辰后。
当一滴散发着奇异的温暖的仿佛能穿透所有迷雾的金黄色的液体,从那冰冷的仪器之中缓缓地滴落而出时。
苏知意知道她找到了那把能打开所有秘密的钥匙。
她捧着那滴液体重新回到了那早已是鸦雀无声的议事厅。
她没有半分犹豫。
她将那滴液体轻轻地滴落在了那封看似最是寻常不过的家书之上。
奇迹发生了。
只见那早已泛黄的纸页之上,那本是空无一物的字里行间竟是如同被那春雨浸润了的土地一般缓缓地浮现出了一行行用不知名的颜料写就的血色的字迹!
那不是信。
那是一封由一位早已预知了自己死亡的孤独的母亲,写给她那尚未出世的孩儿与她那唯一能托付生死的姐妹的遗诏!
“吾儿墨渊,吾妹云舒亲启:”
“当你二人看到此信之时,我或早已是那宫墙之内一缕不为人知的冤魂。”
“那碗由皇后亲手端来的安胎药,名为安胎,实为催命。我知我命不久矣。”
“我死之后,太子墨恒必将视吾儿为眼中之钉,肉中刺。叶氏一族亦会视云家为心腹大患。”
“此二人狼狈为奸,觊觎大宝之心早已是昭然若揭!”
“风狼谷之败,非战之罪,乃人祸也!”
“那五十万担冬炭,名为北上御寒,实则早已被他们二人转卖南下,流入私库!其账册藏于司薪司最深处!”
“此乃其罪证一也!”
“我已将那调换了的真正的龙鳞草药引藏于凤仪宫药阁之内。此乃其罪证二也!”
“然此二人在朝中盘根错节,权势滔天。仅凭此二证,不足以将其一击致命。”
“唯有……”
那血色的字迹在这一刻猛地一顿!
“唯有找到那能号令先帝最精锐也最忠心的苍狼卫!”
“方能拨云见日,清君侧安天下!”
“我已将那能调动苍狼卫的半块虎符,与此信一同留于吾妹云舒。望你二人能以此为凭,找到那唯一的能让真相大白于天下的破局之人!”
“苍狼卫……”
当苏知意将那封充满了血与泪的遗诏一字一顿地念完之后。
整个议事厅早已是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都被这桩尘封了十五年的足以将整个帝国都彻底颠覆的惊天阴谋给惊得说不出一个字来!
然而,就在所有人都以为这便是那最终的真相之时。
苏明理那冰冷的却又带着一丝颤抖的声音再次响了起来。
“姐姐,”他指着那遗诏的末尾,那一行早已是有些模糊的仿佛是被泪水浸湿了的血色小字。
“这里……这里还有一行字……”
苏知意缓缓地将目光再次投向了那张承载了她母亲一生所有希望与绝望的纸。
只见在那“破局之人”四个字的下面。
还有一行几乎是无法辨认的血迹写下的充满了无尽的悔恨与不甘的最后的遗言。
“切记……”
“那最后的账册并非藏于司薪司……”
“而在一个姓李的制印工匠之手……”
“此人已携账册逃往江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