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下的凤仪宫,早已没了往日的宁静与祥和。
宫墙之外,禁军铁甲在火把的映照下,将这座华丽的宫殿围了个水泄不通。那冰冷的盔甲与出鞘的利刃,在夜色中反射着森然的寒芒,将那宫殿的琉璃瓦顶都染上了一层血色。
宫墙之内,气氛更是凝重到了极点。
“姐姐!”苏明理看着那份由他亲手呈上,如今却成了压垮太后最后一道防线的“厚礼”,那张稚嫩的脸上是与年龄不符的冷静与锐利,“我们成功了。现在,只要靖王殿下的巡防营与六殿下的禁卫军一到,我们便能里应外合,将这宫内的所有叛党,一网打尽!”
“不。”苏知意缓缓地摇了摇头。她看着那座在火光下显得愈发阴森的凤仪宫主殿,那双清澈的眸子里看不到半分即将胜利的喜悦。
只有一片化不开的凝重。
“明理,你忘了。”她的声音很轻却又像是一块巨石,狠狠地砸在了在场每一个人的心上,“我们的目标,从来就不是赢下这场宫变。”
她今日的目标很明确,她要的不是一场血流成河的惨胜。她要的是一个足以让天下人都心服口服的真相,一个能让新皇墨渊名正言顺地清除所有毒瘤,开启一个全新盛世的契机。
而这个契机的关键便在于那个高坐于凤座之上,自以为早已将所有人都玩弄于股掌之中的……
太后!
她必须活着!
她必须亲口承认她所有的罪行!
然而,当苏知意领着苏明理与周叔,在那名早已反正的禁军统领的护卫下踏入这座传说中的凤仪宫主殿之时。
她才发现自己还是将这位在深宫之内隐忍了数十年的女人想得太简单了。
主殿之内,灯火通明。
太后一身最是华贵的金丝凤袍,头戴九尾凤钗,她没有半分阶下囚的狼狈,只是静静地端坐于那高高的凤座之上。她的脸上看不到半分惊慌,只有一片如同暴风雨来临之前的平静。
在她的身前是数十名身穿黑色劲装,手持精钢利刃,眼神如同死士般的凤卫!
他们是太后从娘家带来的只忠于她一人的私兵!
而在她的身后则静静地立着那个从始至终都只是低着头,脸上看不出半分表情的桂嬷嬷。
“苏知意,”太后缓缓地开了口,她的声音很轻很柔却又带着一种久居人上的威严,“你很不错。比你那个只懂得逆来顺受的娘要有骨气得多。”
她缓缓地站起身在那几十名凤卫的簇拥下,一步一步沉稳地走到了苏知意的面前。
“你以为,”她看着她,那双本该是雍容华贵的眸子里闪过了一抹令人心悸的疯狂,“你赢了吗?”
她猛地一挥手!
只见那几十名凤卫竟是“噌”的一声,齐刷刷地将手中那早已淬了剧毒的利刃架在了他们自己的脖子之上!
“姐姐!”苏明理的瞳孔猛地一缩!
“你……”饶是苏知意早已见惯了各种生死场面,此刻那双清澈的眸子里也浮现出了一抹深深的震惊!
“他们是我最后的底牌。”太后的嘴角缓缓地勾起了一抹残忍的讥讽,“他们生是我的人,死是我的鬼。只要我一声令下,他们便会立刻血溅于此。”
“届时,”她看着苏知意,那声音如同最恶毒的诅咒,“你便是赢了这天下,也要背上一个逼死数十名忠仆的骂名!”
“你以为这就完了吗?”她笑了,那笑声比哭还要更难听。
她缓缓地从袖中取出了一个早已备好的小巧的却又散发着浓烈硫磺气息的火折子!
“这凤仪宫的地下,”她的声音变得无比的阴冷,“早已被我埋下了足以将方圆百丈都夷为平地的地火!”
“你若再敢上前一步!”
“我便与你,与这座囚禁了我一生的牢笼!”
“同——归——于——尽——!!!”
疯子!
这个女人彻头彻尾就是个疯子!
她不仅要赢,她即便是在必输的死局之中也要拉着所有的人为她那早已扭曲了的野心陪葬!
整个大殿陷入了一片令人窒息的死寂。
苏知意看着眼前这个早已陷入癫狂的太后,又看了看那些眼神之中充满了决绝与愚忠的凤卫。
她知道,今日之事怕是再也无法善了了。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那个一直如同木偶般静静地立于太后身后的桂嬷嬷动了。
她的动作很轻很柔,就像她平日里为太后梳理那早已斑白的青丝一般。
她缓缓地走上前去。
她没有去看苏知意,也没有去看那些剑拔弩张的禁军。
她的目光只是平静地落在了那个早已被权势与仇恨彻底扭曲了灵魂的主子身上。
“娘娘,”她的声音带着一丝化不开的哀伤,“您累了。”
“桂嬷嬷?”太后闻言一愣,她看着眼前这个唯一一个陪着她走过了那数十年冰冷宫墙的忠仆,那双本还充满了疯狂的眸子里闪过了一丝极其罕见的迷茫。
“是啊,”桂嬷嬷缓缓地伸出了那双早已布满了皱纹的粗糙的却又无比温暖的手。
她像是在安抚一个受了委屈的孩子一般,轻轻地为太后理了理那略显凌乱的凤袍。
“您争了一辈子,斗了一辈子。”
“也该是时候……”
她缓缓地将那个早已是心力交瘁的太后轻轻地拥入了怀中。
“歇一歇了。”
就在那拥抱的瞬间!
桂嬷嬷那双本还充满了温和与慈爱的眸子里陡然迸发出了骇人的精光!
一根早已被她藏于指尖的细如牛毛的闪烁着幽蓝色寒芒的银针,毫无征兆地便从那太后那毫无防备的后颈风池大穴之上狠狠地刺了进去!
那银针之上淬的不是毒。
而是苏知意在那大礼之中特意为她备下的,足以让一头大象都在三息之内彻底陷入麻痹的惊蛰!
“你……!”
太后那双本还充满了疯狂的眸子里,瞬间便被一种极致的不敢置信的恐惧所彻底填满!
她想挣扎,想呼喊!
可她那早已被药力彻底侵蚀了的身体却再也发不出半分力气!
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个她最是信任的侍奉了她一生的忠仆,那张本还充满了慈爱的脸上所有的情绪都渐渐地褪去。
只剩下一片冰冷的如同在看一个死人般的决绝!
“娘娘,”桂嬷嬷缓缓地松开了手,任由那早已瘫软如泥的太后缓缓地滑落在地。
她缓缓地转过身。
她看着那个同样是被她这惊天逆转给惊得说不出一个字来的少女。
她缓缓地撩起了那身早已被她视作是囚服的宫装。
她对着苏知意,对着她身后那块早已空无一人的象征着云家荣耀的牌匾。
直挺挺地跪了下去!
“老奴,桂氏!”
她的声音沙哑却又充满了无尽的解脱!
“不负小姐!”
“临终所托!”
主帅被擒,凤卫瞬间便斗志全无,在那早已将整个凤仪宫都围了个水泄不通的禁军与苍狼卫的面前缴械投降。
那场本该是血流成河的宫廷政变,竟真的就在这无声的博弈与背叛之中被兵不血刃地化解了。
当墨渊一身戎装在那数百名御前侍卫的簇拥下,踏入这座早已是被他掌控了的凤仪宫时。
他看到的便是那个静静地跪在地上,仿佛早已完成了自己一生使命的桂嬷嬷。
以及那个被她护在身后,同样是跪在地上手里却捧着一个她从未见过的,由最普通的楠木打造的陈旧木匣。
“桂嬷嬷,”苏知意缓缓地将那个早已是泣不成声的老人,从那冰冷的地面之上扶了起来,“您……”
“姑娘,”桂嬷嬷看着她,那双浑浊的眼睛里流出了两行清泪,“这是小姐当年离京之前,拼死也要让老奴为您留下的最后一样东西。”
“她说,”桂嬷嬷的声音带着一丝哽咽,“她说,她这一生别无所求。只愿她的孩儿能平安顺遂,一生无忧。”
“她说,若有一日,您真的回来了。”
“便将此物亲手交还给您。”
“她说这里面藏着所有……”
“她想对您说却又不敢说的话。”
苏知意颤抖着手接过了那个仿佛是承载了她母亲一生所有爱与痛的木匣。
木匣之内没有想象中的罪证,更没有什么惊天的秘密。
只有一叠用丝线工工整整地捆扎好的早已泛黄的信件。
以及在那信件的最下方静静地躺着的一块早已被磨去了所有棱角却依旧能看出其原本形状的半块残破的虎符!
然而,当苏知意的目光落在那一叠信件之中最上面那一封,那早已是有些模糊的却又熟悉得让她浑身冰冷的字迹之上时。
她那双清澈的眸子里所有的情绪都在这一瞬间被一种极致的深入骨髓的恐惧所彻底填满!
那信不是她娘写的!
更不是什么皇后!
那信的落款之处,清清楚楚地写着三个她做梦也想不到的却又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名字!
当今圣上,新皇墨渊的生母!
早已是在他出生之时,便因难产而香消玉殒的宸贵妃!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