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将整个京城的繁华与喧嚣遮了起来。
知意堂内,那盏象征着开业大吉的巨大灯笼依旧亮着,但那温暖的红光却驱不散大厅内的凝重。
大乾舆图被完整地铺在紫檀木长桌之上。舆图的一端是京城,是他们如今深陷的这片波诡云谲的泥沼。而另一端则是遥远的被标记为血红色的北境。
“风狼谷……”江澈的手指重重地点在那三个字之上,那双一向从容的眸子里浮现出一抹深深的无力,“从京城出发,即便是最精锐的斥候一人双马,日夜兼程跑到北境军镇,最快也要五日。一来一回便是十天。可三司会审就在三日之后。”
他抬起头看着苏知意,那声音沙哑得厉害:“时间来不及了。这分明就是一道无解的死题。”
“不仅是时间。”苏明理那张稚嫩的脸满是冷静与锐利,他指着舆图上那条从京城通往北境的唯一的官道,“姐姐,江大哥,你们看这条官道,沿途需经过三个总兵府,七个卫所。这些地方如今十有八九,都早已被太子党的眼线所渗透。我们的人只要敢踏上这条路,怕是还没走出河北地界便早已被太子的人,以叛党的罪名就地格杀了。”
这番话如同一盆冰水将众人心中那刚刚才燃起的一丝希望彻底浇灭。
是啊。
敌人早已算好了每一步。
他们不仅伪造了证据,更算准了时间与空间,将那唯一的真相锁在了一个他们永远也无法触及的地方!
整个大厅再次陷入了那令人窒息的死寂。
“官道是走不通的。”
许久,江澈才缓缓开口。他那双本已黯淡的眸子在烛火的映照下,竟重新燃起了一丝疯狂的江湖人的火焰!
“官府的地图上只有官道。”他看着苏知意,声音压得极低,“可在我四海通的地图上,还有水路。”
“水路?”苏明理闻言一愣,“京城通往北境的水路早已淤塞百年,根本无法行船啊!”
“寻常的船自然不行。”江澈的嘴角缓缓地勾起了一抹高深莫测的弧度,“可若是水鬼的船呢?”
“水鬼?!”
“没错。”江澈点了点头,他将自己最大的底牌缓缓地掀了开来,“我四海通能在这大运河之上屹立百年不倒,靠的不仅仅是那些行驶在阳光下的宝船。”
“在这水面之下,”他的声音带着一丝骄傲与自信,“还生活着一群不为人知的水鬼。他们是走私的商人,是落魄的渔民,是犯了事的逃犯。他们熟悉这运河的每一条支流,每一片芦苇荡,甚至每一处能让一人高的小船悄无声息地穿过的废弃的淤泥水道!”
“他们便是我们唯一的希望!”
他看着苏知意,那双深邃的眸子里充满了坚定!
“苏姑娘,此事风险极大。那些水鬼只认钱不认人,且个个都是亡命之徒。寻常人根本镇不住他们。”
“所以,”他猛地站起身,“我必须亲自去!”
“不行!”苏知意与周叔竟是异口同声地断然拒绝!
“江大哥,”苏知意的脸上满是凝重,“你是四海通的少主,是我们在这京城之内明面上最大的倚仗!你若是走了,太子党再要发难,我们便连一个能在台面上与他们周旋的人都没有了!”
“东家,”周叔更是直接,他指着自己,“杀人寻踪是我的活计。此事我去。”
“不,”江澈却是缓缓地摇了摇头。他看着周叔,那眼神前所未有的认真,“周教头,你的身手,我信。但那些水鬼,信的不是拳头。”
“他们信的是这个。”他指了指自己的脑袋和那块代表着四海通最高权力的少主令牌。
“只有我能让他们心甘情愿地为我们卖命。”
他又转过身看着周叔,那声音充满了真诚。
“而且,周教头,此去北境,我们面对的或许是比运河之上那些杀手还要更凶悍的边军!我需要你,需要你那在尸山血海里磨砺出的战场经验!”
“所以,”他看着二人,那声音不容置疑,“我们一起去!”
夜更深了。
京城郊外,一处早已废弃的被巨大的芦苇荡所掩盖的私密的野渡口。
风吹过芦苇,发出了“沙沙”的如同鬼魅般的声响。
“此去,万事小心。”
苏知意一袭黑衣,她将两个早已备好的小巧的由精钢打造的竹笼,递到了江澈与周叔的面前。
“这里面是两只我从村里带来的寻风。”她指着那两只通体雪白眼神却锐利如鹰的信鸽,那声音充满了郑重,“它们不是凡品。日飞千里,可辨风向,无论身处何地都能找到回家的路。”
“这一只,”她指着左边的笼子,“若遇紧急之事或是需要我在京城之内配合,你们便放飞它。”
“而这一只,”她的声音变得无比的凝重,“只有在你们找到了那个最关键的牧羊人之后,才能放飞。”
“好。”江澈与周叔重重地点了点头。
“还有这个。”苏知意又从怀中取出了两个早已备好的小小的星空瓷瓶。
她将瓷瓶分别递给了二人。
“这里面不是药。”
她的声音带着一丝冰冷。
“是毒。”
“我叫它惊蛰。”
“一滴入水,无色无味。一刻钟之内,可令方圆百丈之内所有活物陷入沉睡,六个时辰之内绝无苏醒的可能。”
“此物太过霸道有伤天和。”她看着二人,那双清澈的眸子里充满了叮嘱,“记住,非到万不得已生死一线之际,绝不可轻易动用。”
“是!”
“东家(苏姑娘),放心!”
江澈与周叔将那两只在关键时刻逆转乾坤的瓷瓶死死地揣进了怀中!
“姐姐……”
苏知巧那双早已泛红的眼睛里,再也控制不住地涌上了滚烫的泪水。她拉着周叔那只布满了厚茧的大手,那声音带着哭腔。
“周叔……你一定要平安回来……”
周叔那张冰山脸露出一丝极其罕见的温柔。
他伸出手,想像往常一样揉一揉这个他早已视作亲生女儿般的小丫头的脑袋。
可他的手在半空之中却猛地一顿。
他看着自己那只沾满了风霜也沾满了血腥的粗糙的手。
最终只是缓缓地收了回来。
“嗯。”
他重重地点了点头。
“江大哥,”苏知意看着那个即将为她踏上一场九死一生的豪赌的男人,那双清澈的眸子里充满了复杂的情绪,“此去山高路远……”
“不必多言。”江澈却是朗声一笑,那笑声充满了自信与豪情!
他“唰”地一下展开手中的折扇,在那清冷的月光下,扇面上那四海通达四个大字显得格外的意气风发!
“苏姑娘,你忘了?”
“我江澈,是蛟龙。”
“区区北境还困不住我。”
他看着苏知意,那双深邃的眸子里闪过了一丝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温柔。
“你才是要多加小心。”
“我们走了,这京城之内所有的明枪暗箭便都要由你一人来挡了。”
“记住,”他的声音变得无比的认真,“若事不可为,便舍了这里的一切。”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我四海通的船随时在淮城等你。”
苏知意的心在这一刻狠狠地被触动了。
她看着眼前这个看似玩世不恭,实则却比任何人都要更重情重义的男人。
她重重地点了点头。
“去吧。”
“我等你们凯旋。”
一艘毫不起眼的挂着渔灯的乌篷小船,悄无声息地从那芦苇荡的深处滑了出来。
江澈与周叔以及那十名早已换上了一身渔夫短打的精锐护卫翻身跃上了小船。
那小船没有半分停留,瞬间便融入了那无尽的黑暗的河道之中。
苏知意领着苏明理与苏知巧静静地立于那冰冷的潮湿的渡口。
直到那最后一丝灯火也彻底消失在了视野的尽头。
她才缓缓地转过身。
她看着身后那座充满了未知与危险的巨大的城池。
她那双清澈的眸子里所有的离愁与不舍,都渐渐地被一片冰冷的坚毅的火焰取代!
“走吧。”
她的声音平静而又充满了力量。
“该去会一会我们真正的敌人了。”
然而,当她们刚刚回到那同样显得有些空旷孤寂的云舒园时。
一个早已在门口等候多时的身影,却让苏知意那颗刚刚才变得坚硬起来的心再次猛地提了起来!
是林怀远,林大人!
他没有坐马车,而是独自一人一身布衣悄然立于那巨大的石狮子之后。
他那张一向坚毅沉稳的脸上,此刻写满了前所未有的焦急与凝重!
“苏姑娘!”一见到苏知意的身影,他便立刻快步迎了上来!
他甚至连最基本的寒暄与礼数都顾不上了!
他看着苏知意,那声音沙哑得厉害!
“出事了!”
“那份由你呈上去的,关于营造行会的状纸……”
他顿了顿,那双本还充满了正义与希望的眼睛里只剩下了无尽的苦涩!
“被打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