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意堂内人声鼎沸,暖香浮动。
这哪里还像是一家新开张的铺子?分明是整个京城最热闹、最风光无限的社交中心!
一楼大堂,那些平日里连朱雀大街的门槛都不敢轻易踏足的平民百姓,此刻却像是在逛自家的庙会。他们一个个手里提着包装精美的仙蔬礼盒,脸上洋溢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被尊重被善待的幸福笑容。
“苏神女当真是活菩萨心肠啊!你瞧瞧这仙酱用料如此考究,竟只卖五十文一瓶!比城西那些用地沟油做的黑心酱还要便宜!”
“可不是嘛!还有那义诊的药,我这老寒腿吃了苏神女开的药,竟真的感觉有一股暖流在里面窜动,舒服多了!”
而二楼的贵宾区,更是早已被那些嗅觉敏锐的王公贵胄、富商大贾们给围了个水泄不通。他们早已不在乎那些寻常的商品,他们的目光都如同饿狼一般死死地盯着那棵在阳光下流光溢彩的生命之树。
“巧儿姑娘,”一个平日里眼高于顶的侯爵夫人,此刻却拉着苏知巧的手,那态度比对自己的亲闺女还要亲热,“你这生命之树的构想当真是绝了!我不管,第一片黄金叶必须得留给我们镇北侯府!价钱你随便开!”
“夫人说笑了,”苏知巧一身得体的浅紫色衣裙,在那一张张充满了讨好与奉承的脸庞面前不卑不亢,应对自如,早已没了半分当初在锦绣坊时的怯懦与不安,“姐姐说了这生命之树卖的不是身份,是知己二字。唯有与我们知意堂志同道合的朋友,才有资格亲手将自己的名字挂上这棵树。”
她这番话更是将知意堂的格调拔高到了一个全新的境界!
整个知意堂,上至达官贵人下至贩夫走卒,竟是被这一个年仅十几岁的少女用一种全新的商业理念给经营得其乐融融,井井有条!
然而,就在这片看似繁花似锦的盛景之下。
街面之上,那原本还嘈杂喧闹的议论声竟毫无征兆地戛然而止。
随即,一股冰冷的肃杀的的寂静从长街的尽头疯狂地蔓延了过来!
“咚——咚——咚——”
沉重的整齐划一的仿佛每一步都踩在人心脏之上的脚步声缓缓响起。
那原本还挤得水泄不通的人群被硬生生地劈开了一般惊恐地向两侧退去。
只见一队身穿黑金两色鱼鳞甲手持三棱破甲枪,脸上带着冰冷鬼面的禁军!正迈着那足以踏碎一切的步伐,缓缓地向着知意堂的大门逼近!
为首的不是什么武将。
而是一个身穿三品内侍省总管服饰,面白无须,眼神如同毒蛇一般阴冷的老太监!
知意堂内那原本还充满了欢声笑语的空气,在这一瞬间彻底凝固了。
所有人的脸上那刚刚才绽放出的笑容都僵在了那里。他们看着门外那支代表着帝国最高武力,也代表着无上皇权的禁军,那眼神里充满了恐惧!
“这……这是怎么回事?!”
“禁军出动非国之大事不可!他们来这里做什么?!”
那老太监没有理会身后那山呼海啸般的惊恐与议论。
他缓缓地走上台阶,那双如同毒蛇般的眼睛穿透了那熙熙攘攘的人群,最终,死死地锁定在了那个依旧静静地立于生命之树下,脸色平静得有些可怕的白衣少女身上。
“咱家,乃东宫太子驾下,内侍省总管,李德全。”他的声音又尖又细,如同两片薄薄的铁片在摩擦,却又带着一种穿透力,清晰地传入了每一个人的耳中。
“奉太子殿下之命,”他故意将太子殿下四个字,咬得极重。
“听闻知意堂今日开业大吉,宾客盈门。”
他看着苏知意,那张如同白纸般的脸上缓缓地勾起了一抹充满了无尽恶意的虚假的笑容。
“殿下仁德,特命咱家前来为您这份喜庆再添一份贺礼。”
“李公公,”江澈第一个便反应了过来,他上前一步,不动声色地挡在了苏知意的前面,那张俊朗的脸上早已没了半分笑意,“殿下贺礼,我们心领了。只是,不知是何等贵重的礼物竟要劳动禁军护送,更要劳动公公您亲自跑一趟?”
“江少主,莫要紧张。”李德全看着他,那笑容越发的森然,“殿下这份贺礼贵重得很。它关乎的不是金银,不是珠宝。”
“它关乎的,”他顿了顿,声音变得尖利,“是国法!是天理!是人心!”
他没有再理会江澈,而是猛地一挥手!
只见他身后两名小太监,立刻上前将一卷由明黄色锦缎包裹的盖着三法司朱红大印的巨大告示,“哗啦”一下当众展开!
李德全清了清嗓子,他那尖利刺耳的声音如同催命的符咒响彻了整个知意堂!
“圣上有旨——!”
“轰——!”
在场的所有人,无论是王公贵胄还是贩夫走卒,全都本能地齐刷刷地跪倒了一片!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兹有刑部上奏,称十五年前前御医院院使云江海,勾结北狄,叛国通敌一案,近日察有新证或有内情未明。朕感念旧日君臣之情,也为不枉不纵,还天下一个公道,慰三万忠魂在天之灵。特下旨,命刑部、大理寺、都察院,三司会审!”
“重查此案!!”
“所有涉案之人,无论身份无论地位,皆需随传随到,配合调查!若有违抗,以叛国同罪论处!”
“钦此——!!”
死寂。
整个朱雀大街陷入了一片死寂!
那份薄薄的圣旨,每一个字都像是一座无形的大山狠狠地压在了在场每一个人的心上!
叛国……
三司会审……
那个刚刚才凭借着双王贺礼风光无限,被所有人视作传奇的苏神女,竟是一个通敌叛国的叛贼之后?!
人群之中,那些前一刻还争先恐后地想要与知意堂攀上关系的商贾们,此刻早已是面无人色,一个个恨不得将自己的脑袋埋进地缝里!
那些前一刻,还在对苏知巧的设计赞不绝口的贵妇们,此刻看着苏家姐弟的眼神也早已没了半分之前的热络,只剩下如同躲避瘟疫一般的嫌弃与恐惧!
“哼。”
李德全看着眼前这戏剧性的转变,那张脸上露出了一个充满了无尽快意的满意的笑容。
他没有再多说一个字。
他只是对着身后早已备好的工匠使了个眼色。
只见那几个工匠,立刻上前竟是当着所有人的面,在知意堂那气派非凡的崭新的大门之旁,竖起了一块同样崭新的官府告示牌!
他们将那份墨迹未干的圣旨工工整整地贴了上去!
一边是财源广进的金匾,大展宏图的玉雕。
另一边却是三司会审的圣旨,叛国通敌的罪名!
这哪里是贺礼?!
这分明就是最恶毒的最诛心的羞辱啊!
“苏姑娘,”李德全缓缓地到那个从始至终都只是静静地看着这一切的白衣少女面前。
他用一种充满了虚伪的同情的语调慢悠悠地说道:
“殿下说了,公道自在人心。”
“望姑娘能在三日之后的公审之上,还自己也还令尊令堂一个……”
“清白。”
说完,他不再看苏知意那张苍白得没有半分血色的脸。
他猛地一挥袖袍。
“我们,走。”
禁军如潮水般退去。
可那股深入骨髓的寒意却将整个知意堂彻底冰封了。
宾客如鸟兽散。
那些前一刻还高朋满座的大堂,在短短一炷香的时间内,便只剩下了江澈、苏家姐弟、周叔等寥寥数人。
“姐姐……”苏知巧那双本还充满了光芒的眼睛,此刻早已被泪水所彻底淹没。她死死地抓着苏知意的手,那小小的身体抖如筛糠。
“苏姑娘……”江澈看着她,那张俊朗的脸上只剩下了无尽的苦涩与无力,“这是死局啊……圣上亲下的旨意……我们……”
我们还能怎么办?
苏知意没有回答。
她只是缓缓地挣脱了妹妹的手。
她一步一步沉稳地走到了那张几乎要将她所有希望都彻底压垮的圣旨之前。
她静静地看着上面那一个个充满了杀机的冰冷的字。
许久,许久。
她缓缓地伸出了手。
她的身后周叔悄无声息地递上了一只早已洗刷得干干净净的粗瓷大碗。
正是那只从诏狱之中带回来的那只碗。
苏知意接过碗。
她将那碗缓缓地倒扣了过来。
在碗底那不为人知的最是隐秘的角落一粒沾染着她舅舅血泪与希望的小小的米粒悄然滑落,被她稳稳地接在了掌心。
她看着那张太子以为能将她彻底钉死的圣旨。
又看了看自己掌心那粒能指引她绝地逢生的米。
她那张苍白的没有半分血色的脸上,却缓缓地绽放出了一个让在场所有人都为之心悸的冰冷的笑容。
“江大哥,”她缓缓地转过身。
“太子殿下,在他最是得意的时候,却也犯下了一个最致命的错误。”
“什么错误?”
“他不该,”苏知意看着苏明理,那双本已死寂的眸子里重新燃起了滔天的火焰,“在圣旨之上,清清楚楚地写下风狼谷这三个字啊。”
“豨莶过江可通堤……”苏明理喃喃自语,他那双聪慧的眼睛骤然亮起,“堤是风狼谷大堤!”
“没错。”苏知意死死地,攥着那粒米。
“太子为我们选好了战场。”
她的声音不再是商人的平和也不再是医者的仁慈。
那是属于战士的决绝!
“那我们便不能让他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