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舒园地下密室。
那盏孤零零的油灯映着郑玄那张布满了沟壑的老脸。
“噬魂印……影卫……”
他缓缓地念着这几个足以让京城任何一个官员都闻之色变的名字。他那双本还充满了智计与希望的浑浊眸子里,浮现出一抹深深的力。
“丫头,”他看着苏知意,那声音沙哑得像一块被风干了的牛皮,“你这诊断是捅破天了啊。”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刑讯逼供了。”一旁的林怀远,那张正直的脸上也早已没了半分血色,“影卫是太子殿下最私密的一把刀。此刀只为殿下清除最棘手的敌人。如今,这把刀的痕迹竟是出现在了云福的身上……”
“这说明,”苏明理接口道,他冷着脸说,“说明在太子殿下的眼中,我云家一案早已不是什么旧案。而是他必须要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彻底钉死的新仇!”
“没错。”郑玄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浊气,那口气仿佛带走了他身上最后的一丝精气神。
他看着苏知意,那眼神充满了怜悯。
“丫头,收手吧。”他缓缓地摇了摇头,“老夫本以为这只是一场法与规矩的博弈。可现在看来,这分明就是一场生与死的豪赌!”
“你这份诊断书在公堂之上根本不可能成为证据。它只会被叶康当成是你诬告太子,意图谋逆的催命符!”
“你必死无疑。”
整个密室都陷入了令人窒息的死寂。
苏知意没有说话。
她只是静静地将那块沾染了她舅舅血泪与痛苦的破布小心翼翼地重新包裹了起来。
她缓缓地抬起了头。
她看着眼前这三位为了她而同样陷入了绝境的盟友。
她那双本该是充满了恐惧与绝望的眸子里,却看不到一丝一毫的退缩。
“郑老先生,您说得对,公堂之上律法是叶康的刀。”
“但,”她缓缓地站起了身。
“这京城之内,还有一个地方。”
“它的法比刑部的刀更利。它的人心比太子的权势更重。”
“那是什么?”林怀远下意识地追问道。
苏知意看着他们缓缓地吐出了两个字。
“市井。”
三日后聚宝阁。
一场足以载入京城史册的神秘盛大的拍卖会正在悄然预热。
“听说了吗?!聚宝阁要拍一件旷世奇珍!”
“可不是嘛!我听说那宝贝至今还未曾露面。光是那拍卖会的请柬,如今在黑市之上都已经被炒到了一千两白银一张!”
“到底是什么宝贝?竟有如此大的魔力?”
“不知道!只听说那宝贝与前几日那名动京华的知意堂有关!”
就在整个京城的权贵圈子都为了这张神秘的请柬而挤破了脑袋疯狂猜忌之时。
一张由知意堂与聚宝阁联名发布的一则消息。
“云州苏氏知意感念风狼谷一役,三万忠魂埋骨他乡,十五年来无人问津。其遗孤家小或流离失所或贫病交加,闻者无不落泪见者无不心酸!”
“苏姑娘身负家传医术,遂以百草为引,星辰为露,耗尽心血,酿成一坛,能固本培元,延年益寿的琼玉浆!”
“此浆将于三日之后,在聚宝阁内公开拍卖!价高者得!”
“而此次拍卖,所得之一切款项!”
“将尽数捐出成立风狼谷忠魂义庄!”
“专用于抚恤那三万将士的遗孤,奉养他们的父母!直至他们长大成人或是百年归老!”
“苏姑娘有言:”
“忠魂不应被遗忘!”
“英雄的家人更不该在风雨之中独自哭泣!!”
“轰——!!!”
城南,一座专供退伍老兵们喝酒解闷的无名酒肆之内。
所有那些脸上布满了风霜刀剑之痕的断了胳膊少了腿的老兵们,都死死地盯着那个刚刚把消息说完的小伙计。
一个独臂的老兵放下了手中的酒碗。
他那只空荡荡的袖管,在秋风之中萧瑟地摇曳着。
他那双早已因为喝了太多劣质水酒而浑浊的眼睛里,流出了两行滚烫的泪水。
“风狼谷……”他喃喃自语,那声音沙哑得像是一把被风沙磨了十五年的钝刀,“十五年了……整整十五年了……”
“老子当年就是从那座死人堆里爬出来的……”
“三万个兄弟啊……就那么不明不白地没了……”
“朝廷说我们是惨败。那些文官说我们是国耻。这十五年来,除了我们这些活下来的老不死的还有谁还记得他们?!”
他猛地抬起头,那双浑浊的眼睛里迸发出了骇人的精光!
“那个丫头……”他的声音因为极致的激动而剧烈地颤抖了起来,“他们都说她是叛贼的女儿……”
“可我问你们!”他环视着周围那些同样是眼眶泛红的老兄弟们!
“这十五年来!”
“是那些满口仁义道德的王公贵胄记得我们?!”
“还是这个被他们称作是叛贼之后的黄毛丫头记得我们?!”
“他娘的!”
他猛地将手中的酒碗狠狠地摔在了地上!
“老子不管了!”
“三日之后公审!”他看着众人那声音充满了决绝!
“老子要去听!!”
“我倒要看看!”他指着皇城的方向,那声音充满了不屈的怒吼!
“这天下究竟是谁的天下!”
“这公道究竟是谁的公道!!”
东宫,书房。
“啪——!!!”
一只价值连城的雨过天青茶杯被太子赵恒狠狠地摔在了地上,摔得粉碎!
“贱人!!”他那张俊美的脸,此刻因为极致的愤怒而扭曲得有些狰狞,“她怎么敢?!她怎么敢拿风狼谷这三个字来做文章?!”
“殿下息怒!”叶康跪在地上,浑身都在发抖。
他做梦也想不到那个在他眼中本该是待宰羔羊的乡下丫头,竟能在短短数日之内便布下了如此狠辣的反击之局!
“息怒?!”赵恒猛地回头,那双阴鸷的眼睛死死地盯着他,“你让本宫如何息怒?!”
“你看看!你看看外面!”他指着窗外那喧嚣的市井,“如今全城的人都在讨论什么?!”
“他们不再讨论,那苏知意是不是叛贼之后!他们讨论的是,她有多仁义!有多善良!”
“她这哪里是在拍卖?!”他气得浑身发抖,“她这是在收买人心!是在挖我们这十五年来好不容易才经营起来的根基啊!!”
“殿下……”叶康的声音都在发抖,“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要不要派人去阻止那场拍卖?”
“阻止?”赵恒,气得反笑出声,“如何阻止?!”
“她打的是为国抚恤忠良的旗号!她背后站着的是我那虎视眈眈的六弟和七弟!我们现在去阻止,那便是心虚!是与天下忠良之后为敌!”
“我们已经慢了一步。”
他缓缓地坐回了那张巨大的座椅之上。
那张扭曲的脸上所有的愤怒都渐渐地被冰冷的平静所取代。
“传话下去。”
他的声音带着一股令人不寒而栗的寒意。
“让她拍。”
“我不仅要让她拍,我还要帮她拍出一个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天价!”
他看着叶康,那嘴角的笑意越发的森然。
“她不是想当活菩萨吗?”
“那本宫便让她当个彻彻底底的泥菩萨。”
“我倒要看看,当她散尽了家财赢得了这所谓的人心之后,”
“在那铁一般的证据面前,”
“那些被她收买的愚民,”
“是会选择救她?”
“还是会将她撕成碎片!”
公审前夜。
那场琼玉浆的拍卖会在聚宝阁内落下了帷幕。
最终,那坛神秘的药酒竟真的被一位不知名的神秘富商,以三十万两白银的天价拍下!
整个京城彻底为之疯狂!
而苏知意也兑现了她的承诺。
她当着所有人的面将那三十万两足以富可敌国的银票,尽数交给了由靖王府出面成立的忠魂义庄。
一时间,苏神女仁义无双赞誉之声,响彻了整个京城!
那原本压在她头顶之上的叛贼之后的乌云,竟是真的被她硬生生地冲散大半!
云舒园内灯火通明。
苏知意正独自一人静坐于那半完工的生命之树下。
她看着那在月光下流光溢彩的琉璃叶片。
那双清澈的眸子里,却看不到半分胜利的喜悦。
只有一片大战来临前的平静。
“东家!”
一个浑身沾满了风霜与尘土的身影踉踉跄跄地从门外冲了进来!
是周叔手下精锐的斥候!
他的手中高高地举着一只早已累得奄奄一息的白色信鸽!
“信……信……!”他的声音因为极致的激动与疲惫而剧烈地颤抖着,“是……是周教头和江爷从北境发回来的信!!”
苏知意的心在这一刻几乎要跳出了胸膛!
她颤抖着手从那信鸽的腿上解下了那个比她的小指还要纤细的小小的竹管。
她倒出了那张被卷得只有发丝般粗细的纸条。
她缓缓地展开。
只见那张薄薄的纸条之上,只有一句没头没尾的暗语。
“狼非狼,寻得牧羊人。”
“狼非狼……寻得牧羊人……”
苏明理看着那句暗语,那双聪慧的眼睛里充满了困惑。
“姐姐……这……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苏知意没有回答。
她死死地攥着那张薄薄的纸条。
她缓缓地抬起了头。
她看着那轮在乌云的缝隙之中艰难地露出了半张脸的血色的残月。
她那张苍白的没有半分血色的脸上,却缓缓地绽放出了一个笑容。
“它的意思是,”
她的声音带着一种足以逆转乾坤的力量!
“明理,”
“那场被他们当做是铁证的风狼谷之战……”
“从一开始就是一场谎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