坤宁宫的药味比承乾宫的艾草香更沉,像浸了秋雨的棉絮,压得人喘不过气。瑶珈捧着刚熬好的银耳羹走进内殿时,皇后正倚在软榻上咳嗽,素色的帕子捂在唇边,落下的药汁在明黄的凤袍上洇出小小的褐痕,像朵枯萎的牡丹。
“姐姐这几日,可好些了?” 瑶珈将银耳羹放在榻边的小几上,银匙在碗沿划出细碎的响,“太医院的李太医说,用冰糖炖雪梨能润喉,臣妾让人炖了些,姐姐尝尝?”
皇后的指尖抚过帕子上的药渍,那里的褐色比昨日深了些:“还是妹妹有心。” 她忽然抓住瑶珈的手,凤袍的袖口扫过银耳羹的热气,“这六宫的事,往后就多劳你了。哀家这身子,怕是撑不了多久……”
“姐姐说的哪里话!” 瑶珈的指尖在皇后的脉上轻轻一搭,脉象虚浮得像风中的蛛网,“皇上已经让人去五台山求药了,定会好起来的。” 她顿了顿,声音压得极低,“瑞儿还等着皇后娘娘,教他绣平安福呢。”
这话像缕暖风吹进皇后的眼底,她的咳嗽声轻了些,从枕下摸出个锦盒,里面是串东珠朝珠,比康熙赏的那支凤钗上的东珠,多了三颗:“这是哀家当年做太子妃时,皇上赏的,你拿着,往后在六宫行走,也添些底气。”
朝珠的冰凉贴着掌心,瑶珈忽然想起太后说的,皇后的病,一半是累的,一半是 “气” 的 —— 上个月审议的采买账册,德妃报的 “修补宫殿” 开销,比实际需要多了五成,皇后驳回时,气得吐了血。
消息像长了翅膀,在后宫里飞了个遍。德妃的玉簪在鬓边晃出冷光,给坤宁宫送的药材里,竟掺了些活血化瘀的红花,若不是瑶珈让李太医仔细查验,怕是要雪上加霜。
“妹妹倒是谨慎。” 德妃的指尖在药包上轻轻一捻,红花的碎末从指缝漏出来,像点点血珠,“只是皇后姐姐的身子,怕是…… 撑不到五台山的药来了。”
瑶珈的目光落在德妃身后的四阿哥长子身上,小家伙正把玩着支银质小箭,箭头的绒布不知何时被换成了铁皮 —— 是想借着皇后病重的由头,试探她的反应,看她是否有觊觎后位之心。
“姐姐多虑了。” 瑶珈将红花挑出来,扔进炭火盆,火苗舔舐着花瓣,发出细微的爆裂声,“皇后娘娘是国母,自有上天庇佑。倒是四阿哥的长子,玩这铁皮箭头太危险,不如让周先生教他读书,磨磨性子。”
这话说得绵里藏针,既没接德妃的话茬,又暗讽了四阿哥府的急功近利。德妃的脸色僵了僵,最终还是让宫女把小箭收了起来,铁皮的反光在地上投下道冷冽的影。
皇后的病时好时坏,最凶险的那晚,太医院的药汤换了一碗又一碗,康熙守在坤宁宫,龙袍的金线在烛火下泛着疲惫的光。瑶珈带着永瑞守在殿外,小家伙的小胖手攥着个平安福,是皇后教他绣了一半的,针脚歪歪扭扭,却透着孩子气的认真。
“皇额娘会好起来的,对吗?” 永瑞的声音带着哭腔,睫毛上挂着泪珠,像沾了露水的蝶翅。
瑶珈的指尖在他发顶轻轻一按,那里的绒花还是白茉莉的香:“会的,就像咱们种的马齿苋,看着快枯了,一场雨下来,又能活过来。”
天快亮时,皇后的咳嗽声终于轻了些。康熙走出内殿,龙袍的褶皱里还沾着药味:“你把这道旨意发下去,让各宫每日轮流来坤宁宫侍疾,谁要是敢偷懒,就去给皇后抄一百遍《女诫》。”
旨意像块石头,在平静的湖面激起涟漪。淑嫔的小禄子送来个布偶,是用防疫时剩下的粗布做的,上面绣着皇后的模样,针脚虽歪,却透着真诚;兰贵人每日天不亮就来坤宁宫,默默地给皇后擦身、喂药,帕子上的药渍比谁的都多;唯有德妃,总以 “四阿哥长子生病” 为由推脱,侍疾的时辰,比规矩少了一半。
瑶珈将这些都记在六宫的账册上,在德妃的名字旁,用朱砂画了个小小的 “慢” 字。她忽然想起皇后说的,“管六宫,就像种庄稼,得知道谁肯出力,谁在偷懒”,如今看来,果然如此。
五台山的药在半月后送到,是颗鸽卵大的舍利子,据说能 “续命”。皇后服下后,精神好了许多,竟能陪着永瑞绣完那个平安福,针脚的歪扭处,她用金线补了朵小小的牡丹,与瑶珈凤钗上的图案一模一样。
“妹妹,” 皇后将平安福塞进永瑞手里,凤袍的衣角扫过瑶珈的东珠朝珠,“哀家知道,德妃心里的那点念想。但这后位,不是谁都能坐的,得有容人的量,也得有压人的刚。” 她忽然笑了,皱纹里盛着的,是了然的光,“你都有。”
这话像道暖流,淌过瑶珈的四肢百骸。她看着皇后苍白却安详的脸,忽然明白,皇后的病,或许不只是身体的恙,更是对她的一场考验 —— 考验她能否在暗流涌动的后宫里,守住本心,也守住规矩。
暮色漫过坤宁宫的窗棂时,瑶珈捧着皇后赏的东珠朝珠,站在庭院里。那串多出来的三颗东珠,在夕阳下泛着温润的光,像三颗跳动的星,照亮了她前行的路。她知道,皇后的身体虽未痊愈,但这场无声的较量,她已经赢了 —— 赢在那份不骄不躁的从容,也赢在那颗始终柔软的初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