钦天监择的祭祀吉日恰逢小满,承乾宫的牡丹开得正盛。瑶珈正看着刘嬷嬷给永瑞换上祭服,石青色的绸料上用金线绣着小小的 “瑞” 字,领口的盘扣却比规制小了半分 —— 是她特意让人改的,既不失庄重,又透着几分孩童的灵动。
“娘,” 永瑞的小胖手揪着祭服的下摆,上面的云纹被扯得变了形,“为什么要穿这个?周先生说,祭祀要心诚,衣服不重要。”
瑶珈的指尖抚过他鬓角的绒花,那是用玉泉山的泉水滋养的白茉莉,香气清冽得像周先生的书墨味:“心诚要藏在心里,衣服是给祖宗看的规矩,不能错。” 她忽然想起昨夜德妃送来的祭文范本,四阿哥的笔迹在 “敬天法祖” 四个字下画了波浪线,墨迹深得像要透纸而出。
祭天的圜丘坛早已布置妥当,三层汉白玉台级上,每级都站着持戟的侍卫,银甲在朝阳下泛着冷光。瑶珈牵着永瑞走上第一层台阶时,恰好与德妃和四阿哥相遇,四阿哥的祭服比永瑞的规制高了两寸,玄色的料子上绣着北斗七星,每颗星的位置都与钦天监的图谱分毫不差。
“瑞儿真精神。” 德妃的玉簪在鬓边晃出柔和的光,目光落在永瑞祭服的盘扣上,“只是这扣子…… 是不是小了点?”
“孩子长得快,” 瑶珈的指尖在永瑞的小胖手上轻轻一捏,“特意做松些,明年还能穿。” 她忽然看向四阿哥,“听说阿哥近日在研究星象?祭天的祝文,怕是要劳烦你多指点了。”
四阿哥的目光掠过圜丘顶端的 “昊天上帝” 神位,那里的祭器都是纯金打造,烛火在金器上投下晃动的影:“不敢当,祝文有定式,按规矩念便是。” 他说这话时,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祭服上的北极星,那位置比钦天监的图谱偏了半分 —— 是他故意改的,暗合了自己对 “天命所归” 的解读。
祭祀的鼓乐响起时,康熙的龙袍在晨光里像团燃烧的火焰。他接过礼部尚书递来的祝文,声音透过空旷的圜丘坛传开,每个字都带着金石般的重量:“祈上天佑我大清,皇子永瑞,平安康健……”
永瑞跟着行三跪九叩礼,小胖腿在汉白玉上磕出清脆的响。瑶珈的余光瞥见太后的凤袍一角,正压在第三级台阶的裂缝上 —— 那里的祭器比往年多了个银爵,是宗室老臣特意添置的,说是 “为八阿哥祈福”,却被太后用裙角盖住,像在掩盖什么秘密。
最关键的献爵环节,按规矩应由皇子捧爵上前。四阿哥刚要迈步,就见永瑞挣脱瑶珈的手,跌跌撞撞地捧起最小的那只金爵,酒液晃出的涟漪里,映着他认真的小脸:“皇爷爷,瑞儿敬天!”
康熙的笑声在坛上回荡,接过金爵时,龙袍的金线勾住了永瑞的祭服系带:“好!我的瑞儿长大了。” 他将酒洒在祭天的青石板上,酒渍晕开的形状,像朵小小的牡丹。
这举动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德妃的玉簪在鬓边颤了颤,四阿哥祭服上的北斗七星,仿佛也随着这声夸赞暗了暗。瑶珈的指尖在掌心轻轻一划,那里的 “仁恕” 玉佩正贴着心口,传来安稳的暖意 —— 这便是她要的效果,用孩童的天真,化解成人世界的算计。
然而风波在献祭后悄然滋生。宗室老臣捧着那只被太后盖住的银爵,跪在康熙面前,青灰色的官服在坛上像块突兀的补丁:“皇上!此爵乃八阿哥旧物,太后私置祭器,恐违天意啊!”
太后的凤袍猛地一颤,佛珠的流苏扫过坛边的栏杆,发出细碎的响。瑶珈忽然对永瑞说:“瑞儿,给太奶奶捶捶腿,她站累了。”
永瑞的小胖手落在太后的膝头,正好挡住老臣的视线。瑶珈趁机上前一步,声音轻得像风拂过牡丹:“老大人有所不知,这银爵是臣妾让太后带来的,瑞儿说,想让天上的祖宗都认识他,特意用了只小爵,好分酒给大家喝。”
这话既给了太后台阶,又用孩童的口吻化解了 “私置祭器” 的罪名。康熙的龙袍扫过银爵,忽然笑道:“瑞儿说得对,祖宗也爱热闹。这爵就留下,以后每年祭祀都用。”
老臣的脸涨得像熟透的石榴,却再也说不出话。德妃适时扶起太后,玉簪在鬓边划出柔和的弧线:“太后年纪大了,不如先回慈宁宫歇息,这里有我们呢。”
祭祀结束时,夕阳将圜丘坛的影子拉得很长。永瑞抱着那只银爵,酒渍在他的祭服上晕出朵小小的花,像极了承乾宫的牡丹。瑶珈看着他与四阿哥的长子追逐打闹,忽然想起周先生的话:“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能在规矩里活出滋味,才是真本事。”
“娘娘,” 春桃捧着刚换下的祭服,上面的云纹已被孩子的汗水浸得模糊,“德妃娘娘让人送来些安神茶,说是四阿哥特意让人熬的。”
瑶珈的目光落在茶盏的花纹上,是缠枝莲与北斗星的结合,像极了四阿哥祭服上的图案。她忽然笑了,让永瑞捧着银爵去送还太后,自己则接过茶盏,轻轻抿了一口 —— 茶里的菊花,正是周先生前日种在承乾宫的,带着清冽的书香。
这场祭祀,没有赢家,却让每个人都找到了自己的位置。瑶珈知道,宫廷的礼仪从来不是束缚,而是舞台,能在这舞台上从容起舞的,才是真正的智者。而永瑞,这颗带着祥瑞的小福星,终将在这些规矩与智慧中,长成能担起天下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