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瑞亲手栽种的牡丹刚抽出新叶,承乾宫的回廊就多了道新景致。江南来的周先生总在辰时准时开课,青灰色的布衣下摆扫过金砖地,带起的风拂动着案上的《论语》,书页间夹着的牡丹花瓣,是永瑞每日清晨采来的,沾着晶莹的露水。
“先生,” 四岁的永瑞踮着脚,将支银质小箭放在周先生面前,箭头的绒布蹭过书页上的 “仁” 字,“这个能射穿牡丹的叶子吗?”
周先生的指尖抚过箭杆的刻痕,那里的 “勇” 字已被孩子用朱砂涂得模糊。他忽然看向廊下的瑶珈,目光掠过她鬓边的赤金步摇,最终落在那盆绿牡丹上 —— 是德妃前日送来的,花盆里埋着张纸条,四阿哥的笔迹写着 “已请兵部尚书,下月来讲骑射”。
“牡丹的叶子太嫩,” 周先生拿起小箭,将箭头转向窗外的梧桐,“要射,就射最硬的枝干,既不伤花叶,又能显本事。”
这话答得巧妙,既没否定骑射,又暗合了瑶珈 “藏锋” 的主张。瑶珈的指尖在 “婉贵妃之宝” 的金印上轻轻一捻,玉质的温润抵过心底的暖意 —— 这位曾拒绝八阿哥招揽的隐士,果然懂她的深意。
然而平静很快被打破。三日后的早朝,兵部尚书在朝堂上发难,说 “瑞儿殿下只学文不治武,恐失满洲本色”,八阿哥的旧部立刻附和,两派争执的文书,像雪片般飞进后宫,最终落在瑶珈与德妃共同执掌的六宫账册上。
“妹妹觉得,该如何应对?” 德妃的玉簪在鬓边晃出冷光,将兵部的文书推到她面前,“尚书说,他愿亲自来教瑞儿骑射,四阿哥也觉得甚好。”
瑶珈的目光落在文书的落款处,兵部尚书的名字旁,有个极小的 “八” 字 —— 是八阿哥的暗记,他们这是想借着 “教骑射” 的名义,安插眼线在永瑞身边。她忽然想起周先生昨日种的那株梧桐,树干虽直,却在暗处生了不少旁枝。
“兵部尚书公务繁忙,怎好劳动他,” 瑶珈将文书折成纸船,放进永瑞的水盆里,“不如让四阿哥府的教头来,每日教半个时辰,既不耽误学业,又能学些本事。”
这提议既给了四阿哥面子,又将主动权握在手中。德妃的指尖在纸船上轻轻一点,船身摇晃着却没翻:“妹妹考虑得周全,就按你说的办。”
教头在五日后抵达,玄色的劲装在金碧辉煌的承乾宫像抹锐利的刀。他给永瑞上的第一堂课,就想教 “百步穿杨”,被周先生拦在箭场边:“孩子的力气还没长全,不如先学扎马步,根基稳了,再学射箭不迟。”
教头的脸色沉得像要下雨,手按在腰间的佩刀上 —— 那是四阿哥赏的,刀柄刻着 “忠” 字。瑶珈适时走过来,将永瑞抱进怀里,小家伙的小胖手正攥着周先生种的牡丹籽,掌心的温度让种子微微发烫:“瑞儿还小,扎马步就好,别累着了。”
这便是她的制衡之术。用周先生的文稳住根本,用四阿哥府的教头应景,再让小石头每日盯着箭场,将教头的言行一一记录,既没驳德妃的面子,又防住了潜在的风险。
最棘手的,是太后的懿旨。慈宁宫的嬷嬷捧着套《武经总要》,书页里夹着的字条,是宗室老臣的笔迹:“臣愿入宫,与周先生同教,一文一武,方为正道。”
这位老臣是太后的表亲,当年曾力挺八阿哥,如今想来分杯羹。瑶珈看着那套兵书,忽然对永瑞说:“瑞儿,把你画的龙袍小人给嬷嬷看看。”
小人的手里,除了牡丹,又多了本书,封面上是永瑞用炭笔写的 “周” 字。嬷嬷的脸色僵了僵,接过画时,指尖蹭过孩子沾着朱砂的手,留下道淡淡的红痕 —— 像道无声的警告。
“替我谢太后恩典,” 瑶珈的声音轻得像羽毛,“只是瑞儿认生,怕是会扰了老臣清修,不如等他再大些,亲自去慈宁宫请教。”
嬷嬷的脚步在门槛上顿了顿,最终还是带着兵书离开了,裙角扫过廊下的梧桐叶,发出细碎的响,像声无奈的叹息。
傍晚的箭场,永瑞正跟着教头扎马步,小胖腿抖得像风中的新苗。周先生坐在一旁,用树枝在地上写 “稳” 字,夕阳的金光透过他的布衣,在字上投下斑驳的影,像层保护的罩。
瑶珈站在廊下,看着这文武并济的画面,忽然明白,请名师的真谛,从来不是选最有名望的,而是选最懂平衡的。周先生的 “藏锋”,教头的 “显能”,甚至太后与德妃的步步紧逼,都在无形中为永瑞的成长,筑起了道复杂却坚固的墙。
“娘娘,” 春桃捧着新到的经书进来,书页上有周先生的批注,“先生说,这是他特意从江南带来的,讲的是‘文武相济’的道理。”
瑶珈翻开书页,第一页就夹着朵干枯的牡丹,是她初入宫时,淑嫔偷偷塞给她的。那时的她,怎会想到,有朝一日能为孩子请得名师,在这波诡云谲的深宫中,为他撑起片既能学文、又可习武的晴空。
暮色漫过宫墙时,永瑞抱着周先生的腿,手里举着支用梧桐枝做的小箭,箭头绑着朵刚开的牡丹:“先生你看,瑞儿会射花了!”
周先生的笑声在庭院里回荡,像滴落在湖面的墨,晕开层层涟漪。瑶珈知道,这场请名师的较量,没有赢家,却有最大的受益者 —— 她的瑞儿,将在文武相济的教导中,长成既懂 “仁恕”、又有 “勇毅” 的模样,像那株在风雨里扎根的梧桐,终将枝繁叶茂,直上青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