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清宁看到姚玲珑的第一眼,就注意到她身上那极不合身的衣裳。
同样是粗绢裁制的短襦长裙上,可那肥大的腰身,过长的衣袖、裙摆,都显得非常扎眼。
孔青竹身上的衣服也不合身,却需要仔细观察才能看出来,而刘慧儿身上的衣裳则没有这个问题。
除了衣裳,还有那双又肥又大的云头褐色粗绢宝蓝斜纹绣鞋,如果没有系带捆绑,怕是早掉了。
温清宁把三双绣鞋放到一起做对比,可以看出,姚玲珑所穿的那一双,明显更大更肥,做工也不如其他两双细致。
再看那三套衣裙,孔青竹和刘慧儿的衣裙大小一样,用的料子也一样,都是山茧所织,而姚玲珑那一套用的却是普通的粗绢。
她把衣裙鞋子放到一边,后退几步去看躺在木床上的三人,对比之下可以看出,孔青竹和刘慧儿身形相近,差别不大。
反观姚玲珑,生得比二人娇小瘦弱许多。
温清宁盯着瞧了一会儿,恍然想到一点,连忙拿笔记下以免自己忘记——身形,可能是凶手挑选目标的一个条件。
继续勘验,目光落在姚玲珑格外苍白的皮肤上,注意到她身上血坠的颜色非常浅时,手上动作一顿。
温清宁抿紧嘴角,用手指按压血坠,没有褪色反应。
昨夜在南郊崖壁下,温清宁就觉得姚玲珑身上的血坠颜色不对劲,当时夜色浓重,火把光照不稳,虽然心中有所疑虑,但是无法确定。
今日再验,心中怀疑更甚,姚玲珑曾有过大量出血,甚至极有可能是失血而亡。
目光集中在她的嘴唇上,凑近细看,能够看出嘴唇上缝合的针眼高低不一,甚至还有扎错的地方。
而就连那用来缝嘴的线,和其他两人的相比较也略有不同。
视线下移到她脖子上的勒痕,眸光一沉。
和刘慧儿、孔青竹脖子上的勒痕不同,姚玲珑脖子上的勒痕呈现淡黄色。
想到某种可能,温清宁打开敛尸房门,正要叫沈钧行,注意到他身边站着一个中年男子。
那人身材颀长,虽然长相普通,但那一身儒雅的气质分外引人注意。
稍一思索,温清宁认出这人的身份,吏部侍郎柳子兆,同时也是姚玲珑的夫君。
要找的正主在这里,倒是节省了寻人的时间。可是对上柳子兆那双哀伤的眼睛,她忽然觉得自己将要说出口的话很残忍。
沈钧行注意到温清宁神情有异,上前关切道:“出了什么事?”
温清宁看了看他,跟着又把视线挪回柳子兆身上,出声确认:“他就是姚夫人的夫君吗?”
沈钧行这才想起来,温清宁应该没有见过柳子兆,连忙为二人做介绍。
柳子兆听到她的身份,俯身下拜:“多谢郡君为我妻验尸。”
温清宁犹豫了一下,心一横肃声说道:“柳侍郎,尊夫人死因存疑,我需要剖验。”
院子里陡然响起一阵抽气声,紧接着陷入安静。,
柳子兆一愣:“不是勒死的吗?”
温清宁没有细说,吐出两个字“不是”。
她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对尊夫人的死因我已经有所猜测,但是还没有办法完全确定。”
柳子兆沉默许久,哑着嗓子问道:“郡君可否借一步说话?”
温清宁点了点头,随他走向院子的角落。
柳子兆对上女子那双透彻清亮的眼睛,慢慢问道:“如果证明我夫人的死因和那两位女子不同,那是不是就说明杀害我夫人的另有其人?”
温清宁说道:“一般来说,连环命案的凶手几乎不会改变作案手法。”
“容我想一想。”
温清宁轻轻颔首,把这里让给他。
谢景俭和沈钧行的神情都有些凝重,姚玲珑的剖验对他们来说是个糟糕的消息,一旦确定死因不同,那这一桩命案便是凶手杀人后把尸体伪装成孔青竹一案的样子。
换言之,孔青竹命案的细节泄露了。
等了许久,久到温清宁以为柳子兆不会同意时,看到他朝自己走来。
柳子兆艰难地、轻轻地点了一下头,出口的声音都在打颤:“柳某一直认为做人做事都该清清楚楚,既然我夫人的死因存疑,那就拜托郡君查清楚。”
“多谢侍郎信任。”温清宁道,“侍郎放心,伤口不会太大,事后我会缝合好,并为尊夫人做好净身。”
柳子兆再一次道谢:“我可否旁观?夫妻一场,我想知道她最后走时的情景。”
对上他期待却悲伤的眼神,温清宁缓慢而坚定的摇头拒绝:“不行。”
柳子兆叹息:“是我强人所难,郡君去忙,我在外头等着。”
温清宁和沈钧行对视一眼,转身回了屋子。
眼角余光瞥见孙婆子,想了想说道:“阿婆要是害怕,不如出去等吧。剖验不好叫外人看,严侍郎也能理解。”
孙婆子得了这话连声附和:“您说的对,这等秘术可得保密。”话音未落,人已经蹿了出去。
严世通看到比自己跑的还快的孙婆子,脸色更加难看。
孙婆子表情讪讪,却还是脚步不停的跑了。
沈钧行朝院门口的差役使了一个眼色,让他跟上去……
屋子里, 温清宁从锦袋中取出刀具,站在姚玲珑身边,没有表情的脸上透出专注和冷漠。
手起刀落,刀刃精准的切开勒痕,皮肤下面苍白,没有任何出血。
一个时辰后,温清宁略显疲惫地走出了敛尸房,朝等在门外的几人说道:“毫无疑问,姚夫人是失血而亡。”
“怎么可能?”严世通愕然,“会不会弄错了?她脖子上有勒痕,另外两个人也有。”
“您说的没错,可是有并不代表一样。”温清宁回答完,转而看向柳子兆,“尊夫人已经收拾妥当,您可要去见一见?”
得了允许,柳子兆丢下一声“多谢”,几乎有些踉跄地奔进敛尸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