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筏破开红土原边缘的晨雾时,默发现星图册的封皮正在微微发烫。他翻开第一页,原本空白的纸页上竟渗出细密的红纹,像极了红土原深处那些盘绕的根须。阿潮凑过来看,忽然指着其中一道分岔的纹路:“这不是我们来时的水路吗?”
年轻人指尖抚过纸页,红纹竟顺着触感微微起伏,仿佛在呼吸。昨夜地钟敲响时震落的谷粒,此刻正从竹筏的缝隙里漏下去,落在水面上不沉不浮,顺着水流画出淡金色的弧线,恰好与星图册里的红纹重合。
“它们在引路。”最小的女孩突然指着水面,她赤脚伸进水里,脚趾划过谷粒组成的纹路时,那些谷粒突然炸开,化作无数细小的钟鸣,顺着水流漫向远方。孩子们跟着钟鸣的节奏拍手,拍声传到两岸,沉睡的稻穗竟又泛起微光,像在回应这场隔空的对话。
阿潮从竹篓里取出祖父留下的铜铃,轻轻一摇,铃音与水面的钟鸣撞在一起,竟在半空织出一张透明的网。网眼间飘过细碎的画面:有穿蓑衣的人在红土原播种,有孩童把写满字的木牌埋进土里,有老者对着裂缝吹奏骨笛……“是守钟人的记忆。”阿潮忽然红了眼眶,“祖父说,地钟每醒一次,就会把这些画面还给大地。”
竹筏行至河口时,水面突然掀起细碎的浪。默低头看星图册,封皮的光脉草种子正在发芽,嫩芽顶端结着小小的钟形花苞。他数了数,正好五个花苞,其中四个已经绽开,分别映着沙钟的流沙、崖钟的石纹、云钟的雨痕、地钟的红土,唯有最后一个花苞紧紧闭合,花苞上缠着一缕银色的水纹。
“还差最后一座钟。”年轻人把星图册举到阳光下,闭合的花苞突然透出微光,里面隐约能看见一片蓝色——像极了他们将要驶向的大海。
此时,远方的海平面正泛起鱼肚白。第一缕阳光刺破云层时,水面的谷粒突然集体转向,朝着同一个方向涌动。孩子们惊呼着指向那里,只见海面上浮着一座由珊瑚凝成的钟架,钟架下悬着无数透明的贝壳,贝壳里盛着清晨的露水,露水晃悠着,映出红土原的倒影。
“是海钟。”默的指尖在星图册最后一页轻轻一点,闭合的花苞应声而开,花瓣上滚落一滴水珠,滴在水面时,所有贝壳突然同时震颤,发出比地钟更清亮的鸣响。这一次,钟鸣里混着红土原的风、云钟的雨、崖钟的石响,还有沙钟的低语,像无数条溪流终于汇入大海。
竹筏靠近珊瑚钟架时,默发现每个贝壳里都藏着一粒稻种——正是昨夜从地钟核心裂出的那种。他取出其中一粒,稻种在掌心裂开,里面没有羊皮纸,只有一缕银色的丝线,丝线一端连着贝壳,另一端竟顺着他的手腕爬上星图册,与封皮的光脉草缠在一起。
“原来所有的钟都长在同一条根上。”阿潮突然明白过来,他指着珊瑚钟架下的海沟,那里隐约能看见粗壮的根须从海底伸出来,一头扎进红土原的方向,另一头朝着更深的海洋蔓延,“地钟是根,海钟是果。”
此时,最小的女孩正踮脚够着最低的贝壳。贝壳里的露水落在她掌心,化作一行水汽写成的字:“当五座钟的钟声合在一起,地脉就会开出花来。”她刚念完,所有贝壳突然齐齐转向红土原,贝壳里的稻种顺着根须飞了回去,落在早已等候在岸边的新苗上,新苗瞬间抽出稻穗,穗尖顶着小小的钟形花。
竹筏继续向深海驶去时,默回头望了最后一眼。红土原的方向,金色的稻浪正在风中起伏,每株稻穗的影子都在地上画着钟纹,这些纹路彼此连接,竟在大地上拼出一棵巨大的树——树根是地钟,树干是沙钟与崖钟,树枝是云钟,树冠是海钟,而那些发光的稻穗,正是满树的果实。
星图册在此时突然自动合上,封皮的光脉草已经长成完整的植株,草叶间结着五颗饱满的种子,每颗种子里都藏着一座钟的影子。年轻人把册子揣进怀里,感觉它不再是沉甸甸的负担,反而像揣着一颗跳动的心脏。
孩子们已经在竹筏上睡着了,嘴角还沾着昨夜剩下的谷粒。阿潮收起长篙,任由竹筏顺着海流漂荡。他望着祖父留下的铜铃,铃身不知何时多了一圈红土色的纹路,与珊瑚钟架的纹路完美契合。
阳光渐渐热起来,水面的钟鸣慢慢淡了下去,却在每个人的耳际留下细碎的回响。默知道,这不是结束——海钟的贝壳会继续收集露水,红土原的稻穗会再次结果,星图册的种子会在某个雨夜发芽。就像地钟的根须藏在泥土里,有些告别从来不是消失,只是换了种方式生长。
当竹筏的影子与珊瑚钟架的影子在水面重叠时,默忽然听见星图册里传来细微的开裂声。他悄悄翻开,发现光脉草的根部正在纸页上钻出细小的孔,孔里渗出红色的汁液,在空白处慢慢晕开,最终画成一条蜿蜒的河——从红土原出发,穿过山谷,越过云层,最终汇入眼前的大海。
河的尽头,画着一个小小的钟形,钟摆上系着一粒稻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