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月后,红土原迎来了第一场秋雨。
默坐在新搭的竹棚下,看着孩子们在雨中追逐。他们手里举着用稻秆编的小钟,钟摆是晒干的谷粒,晃动时发出沙沙的响,像在模仿地钟的余音。竹棚的柱子上缠着新鲜的光脉草,是阿潮从河口移植来的,草叶上的纹路在雨里愈发清晰,竟与星图册封皮的纹路一模一样。
“今年的稻穗比往年沉。”阿潮抱着一捆刚收割的稻子走进来,稻穗上还沾着红土,“祖父日志里说,地脉醒了,土地就会记得每粒种子的名字。”他把稻穗摊在竹席上,谷粒滚落时,在席子上拼出细碎的字:有“等待”,有“归来”,还有“再见”。
默翻开星图册,发现最后一页的空白处已经画满了新的纹路。有孩子们在红土原埋下的许愿木牌,有海钟贝壳里滴落的露水轨迹,还有他们在河口种下的第一棵红树。最显眼的是一幅小小的画:竹筏漂在海上,船尾拖着一串发光的稻壳,每个稻壳里都亮着一点光,像一串移动的星星。
“洛尘的羊皮纸还在吗?”阿潮忽然问。默从册子里抽出那片纸,经过三个月的风吹日晒,羊皮纸已经变成了红土色,上面的字迹却愈发清晰,末尾多出一行新的小字,像是雨水写上去的:“钟鸣会老,但根不会。”
此时,雨突然停了。孩子们欢呼着冲向田埂,那里的泥地上又印出了雨痕——不再是细碎的纹路,而是连成一片的钟形,钟摆指向红土原中心的裂缝。默知道,这是地钟在邀请他们回去看看。
一行人沿着光脉草铺成的路走向裂缝时,发现原本深不见底的裂口已经被新土填满,只留下一个小小的土丘,丘顶长着一株特别粗壮的稻穗,穗上的谷粒是透明的,里面包裹着淡淡的光。阿潮伸手触碰稻穗,谷粒突然炸开,化作无数光点,在半空拼出洛尘的模样:穿粗布衣裳,背着竹篓,正弯腰把稻种埋进土里。
“是守钟人的魂灵。”阿潮的祖父曾说,每个守钟人临终前都会把自己的影子种进红土,等稻穗成熟时,就能借着光回来看看。光点组成的洛尘朝他们笑了笑,手指向土丘下的泥土,然后渐渐消散在风里。
默蹲下身,用手拨开表层的红土,发现下面埋着一个陶瓮。瓮口用红布封着,布上绣着五座钟的图案。打开陶瓮,里面没有金银,只有一叠叠泛黄的纸卷,每卷纸上都写着日期,最早的那卷已经脆得一碰就碎,上面的字迹却依稀可辨:“地钟第三百次沉睡,今日埋下第一千个誓言。”
“是历代守钟人记下的。”阿潮展开其中一卷,纸上画着简易的星图,图旁写着:“云钟的雨痕会指向红土,红土的稻穗会指引海钟,海钟的贝壳会唤醒沙钟,沙钟的流沙会漫向崖钟,崖钟的石纹会接住云钟的雨——这是大地的循环。”
当最后一缕阳光落在陶瓮上时,所有纸卷突然同时发光,化作无数细小的钟形,顺着光脉草的纹路爬向远方。默抬头望去,只见这些钟形穿过红土原,越过河口,飞向珊瑚钟架,最终钻进星图册的纸页里,封皮的光脉草突然开花了,花瓣上印着所有纸卷的字迹,像给大地写了一封长长的信。
夜幕降临时,他们坐在土丘上看星星。红土原的稻浪在风里摇晃,发出沙沙的声响,仔细听,竟与海钟的贝壳鸣响完全合拍。孩子们枕着装满谷粒的布囊睡去,布囊上的钟纹在月光下泛着光,与天上的银河渐渐重合。
默从怀里掏出星图册,发现最后一页多了一行新的字,是用红土写的:“当你再次翻开这一页,无论在何处,都能听见钟声。”他合上册子,听见自己的心跳与地钟的余音慢慢重合,忽然明白所谓守钟人,从来不是困在某个地方,而是让钟声住进心里,跟着脚步走向远方。
此时,土丘上的那株稻穗突然落下一粒谷,谷粒落在默的手背上,化作一个小小的钟形印记。他抬头望向星空,银河的纹路像极了星图册封皮的光脉草,而红土原的方向,新播下的稻种正在土里发芽,嫩芽顶开的泥土上,印着浅淡的钟痕——像极了故事开始时,云钟在泥地上留下的路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