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5月1日
一觉醒来,已是清晨。耳边不再是昨夜那般密集的雨声,只有零零散散的水滴从屋檐滑落,啪嗒落在石板上。空气湿润清新,透着泥土的腥气与青草的清香。推开门,院子里到处是被雨水冲刷过的痕迹:地面泥泞,积水在石缝间汇成小滩,昨夜被风吹落的树叶散落一地,仿佛整个村子都洗了个彻底的澡。
我深吸一口气,凉意直灌肺腑,心神顿时清爽了许多。父亲已经在院外,穿着洗得发白的旧衫,正用竹竿疏通院口的水沟。他动作不急不缓,神情专注,像是在对待一件极为重要的事情。母亲在屋檐下拧湿衣裳,水流顺着她手背淌下,滴在脚边的小木桶里。她抬头见我出来,笑着说:“昨夜折腾坏了吧?快去洗把脸,吃早饭。”
灶台上的玉米粥还冒着热气,旁边摆着几块母亲刚煎好的鸡蛋。油香和谷香混在一起,勾得我胃口大开。父亲收拾好水沟,回来时浑身带着一股潮湿的泥土气,坐下默默端起碗。我们三人低头吃饭,谁也没说话,只有碗筷碰撞声在屋里回响。
饭后,父亲吩咐:“去地里看看,雨下得大,得查查麦根是不是积水。”
我点头应下,跟着他往南头走。
昨夜的雨把田埂冲刷得坑坑洼洼,鞋底一踩就溅起泥浆。路两边的草丛里还挂着晶莹的水珠,阳光从渐渐散开的云层间透出,折射出点点光芒。鸟儿在枝头雀跃鸣唱,似乎在庆祝风雨的过去。
走到地头时,眼前的景象让我心里一松。麦子大体无恙,依旧挺立着,只是有些低洼处的泥水尚未退尽。父亲蹲下,拨开一株麦苗,仔细察看根部,又伸手抹去泥水,确认没有被泡烂。他呼出一口气,眉头舒展:“还好,没大事。”
我心里也踏实了几分。昨夜冒雨挖沟的辛苦,此刻看来并非徒劳。
正说着,阿强气喘吁吁地跑来,裤脚全是泥。他兴奋地喊:“磊!我爹说咱那片地保住了!昨夜急坏他,以为要毁。”
我笑着回他:“咱这边也没事。”
他抬手抹了一把汗,长舒一口气:“这下总算放心了。要是麦子真出问题,这一年可就难过了。”
父亲站起身,拍拍身上的泥,淡淡说:“老天有时候要试你一试,只要人不怕累,能守住。”
阿强咧嘴笑:“叔说得对,昨夜咱要偷懒,今儿可就哭了。”
接下来的一天,主要是检查水沟,把雨水彻底排干。父亲在前,我和阿强跟着。他蹲下、起身、再蹲下,动作沉稳而重复。我抡锄时,手上起的茧子摩擦得生疼,可每当抬眼望见父亲那安静的背影,心里便涌上一股力量,不敢停。
太阳渐渐升高,照耀在湿漉漉的麦叶上,水珠闪烁,仿佛无数碎钻洒落。风吹过,麦浪翻涌,发出“沙沙”的声响,像是低语。阿强累得直喘,索性坐在田埂上嚷:“这雨后的太阳,比平日还毒。”
父亲淡淡答:“烈一点好,水干得快。”
我们笑着互相调侃,汗水很快浸透了衣衫,却不再有昨夜的紧张。
中午,母亲照例送来饭菜。这一次,她带来了一小壶绿豆汤,冰镇过,清凉解渴。阿强端起碗一饮而尽,舒爽得直呼:“婶子,这汤要天天有,我能干三倍的活!”
母亲笑着摇头:“你小子只图嘴上快活。”
父亲却没多说话,只慢慢喝着,偶尔抬眼望天,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我吃着母亲做的咸菜,忽然想起小时候的夏天。那时我总跟在父亲身后跑田里,手里拿个小木棍胡乱比划,以为自己能帮忙。太阳底下累得直喊渴,母亲就会端一碗绿豆汤递过来,冰凉甜美。如今场景重现,我却已长大成人,能真正在田里出力了
下午,我们去看了村北头的麦田。那里地势稍高,雨水冲刷得不多。远处几个同村人也在地里忙碌,见我们走过来,都打招呼:“昨夜辛苦吧?还好没出大事。”
父亲只是点点头,继续低头察看。我心里暗想,庄稼人的生活,就是这样同风雨较量,心一刻也不敢松。
阿强忍不住说:“要是真收成好,到秋天我得请你们来家喝酒。”
父亲笑了一下:“那就盼着你家先丰收。”
我也笑:“你可别到时光说不练。”
阿强挠挠头,嘿嘿笑个不停。
傍晚时分,夕阳从云层间探出头来,把整个麦田染成金黄。风吹过,麦浪一层层起伏,仿佛在用自己的方式回应这片天空。父亲望着远方,神色安静,眼里却有光。我能感觉到,那是一种踏实的满足。
回村路上,脚下仍是湿滑的泥,却不再让人烦躁。远处传来蛙声与蝉鸣,交织成夏夜的合奏。阿强背着锄头,一边走一边唱跑调的小曲,声音沙哑,却让人心里莫名轻快。
夜里,院子里挂着月光。雨后初晴,空气格外清透。母亲在院中收拾洗净的衣裳,父亲靠在门口抽烟。我坐在桌前,把今日的见闻记下:
“第四十二天,雨后初晴。昨夜的暴雨让人心惊,今晨的清新却让人心安。父亲带我巡田,确认麦苗无恙。雨中的辛劳没有白费,阳光下的水珠像是大地的奖赏。母亲的绿豆汤,是夏日里最温柔的慰藉;阿强的笑声,是劳累时的清风。风雨考验着庄稼,也考验着人心。能守住,就能看到彩虹。”
写完,我抬头望向夜空。星子点点,明亮而澄澈。我心底忽然升起一种笃定:无论未来怎样,这片土地会在风雨后给予回报,只要我们肯付出,就不会被辜负。
这一夜,我梦见麦田在阳光下翻涌,穗头饱满,风吹过时沙沙作响。我站在田埂上,父亲在远处点烟,母亲笑着挥手,阿强在麦浪中奔跑。梦境温柔宁静,仿佛未来的景象提前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