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4月30日
天光微微泛白时,我便醒了。夜里的闷热让我睡得并不安稳,梦里时常听见蝉鸣与蛙叫交错,像是有人在耳畔低声絮语。推开窗子,空气中透着潮润,似乎积蓄了一整夜的湿气。远处的天际被厚厚的云层遮掩,颜色灰蒙蒙的,没有昨日的清澈。
院子里,父亲已经起身。他正搬着一只木桶,往地里挑水。母亲在厨房里忙碌,锅里传来“咕嘟咕嘟”的声响,伴着油盐的气味。我伸了个懒腰,走出门槛,鞋底碰到石板时,冰凉的触感立刻爬上脚心,让我彻底清醒。
“快些吃吧。”母亲端来玉米面饼,旁边还放着一小碗咸菜。她目光在我脸上停了片刻,轻声说,“昨夜又没睡好?”
我点点头,笑着掩饰:“天热,不习惯。”
父亲挑完水回来,把桶放在井口旁,抬眼望天:“要变天了,怕是得下雨。”
他的语气很笃定,让我心头一紧。庄稼最怕在关键时候碰上下雨,尤其是现在麦子正扬花,稍有不慎,收成就会受损。
吃过早饭,我跟着父亲去了南头的地。天色沉沉,风却闷热,像压着一口大锅,透不过气。路上遇到阿强,他手里拿着竹竿,肩上搭着一件破旧的布衫,边走边说:“我爹说今儿可能下雨,让我去田里看看沟渠,省得积水。”
我们几人并肩走在泥泞的田埂上,脚下的露水打湿裤脚。走到地头时,风起得更大了,麦浪翻涌,像是一片片波涛汹涌的海洋。麦穗轻轻摆动,细碎的花粉随风飘散,落在我的手臂上,痒痒的。
父亲俯身察看麦苗的根茎,皱着眉说:“雨要是大,根部容易涝,要提前把水沟挖好。”
说罢,他抡起锄头,带头在田边挖沟。
锄头入土的声音沉闷而急促。湿润的泥土带着一股腥甜味儿,很快粘满鞋底。我跟在父亲身后,不停挥锄,汗水顺着额角滚落。阿强一边挖,一边抱怨:“这天真闷得要命,比大太阳底下还难受。”
父亲没接话,只是抬头望了望天。那片灰云已经压得更低,像要随时塌下来。
中午时分,母亲送来饭菜。她背着竹篮,额头满是细汗,却仍笑着说:“快吃吧,下午怕是更忙。”篮子里有几个冷馒头,一碗炖土豆,还有切好的咸萝卜。我们坐在地头,风吹过,卷起泥土的腥气与菜香混在一起。
我一边嚼着土豆,一边望天。乌云层层堆叠,天色越来越暗,仿佛黄昏提前降临。
饭后没多久,第一声闷雷就在远方炸开。声音低沉,像是山谷里滚来的巨鼓。阿强被吓得一抖,咧嘴笑:“这是真要下了。”
父亲放下碗筷,神情肃穆:“快,把沟再挖深点,别耽搁。”
我们立刻动手。锄头起落间,土块飞溅,汗水混着泥浆顺着手臂流下。风越来越大,麦田里翻起层层波浪,沙沙作响。雷声一阵紧似一阵,像在催促我们快些。
不久,豆大的雨点终于砸下来,溅在泥土上“啪啪”作响。母亲急忙招呼:“收拾东西,快回去!”
父亲却摇头:“再挖一会儿,沟通了,麦子才不怕涝。”
雨势顷刻间加大,倾盆而下。雨水顺着脸颊流下,我几乎睁不开眼。可父亲仍在田里挥锄,他的背影被雨幕淹没,却依旧挺直。我和阿强咬牙坚持,直到沟渠彻底疏通,这才跟着父亲匆匆往村里跑。
回到家时,全身早已湿透,衣裳紧贴在身上,冰凉刺骨。母亲忙让我们换下湿衣,把热姜汤端到手里。我捧着碗,姜的辛辣味冲进喉咙,整个人才缓过来。
窗外,雨势仍未停。屋檐的水滴如珠帘般倾泻,地面很快汇成一条条小溪。父亲坐在门口,望着雨幕出神。母亲劝他:“别想太多,沟挖开了,麦子不会出事。”
父亲抽了一口烟,缓缓吐出白雾,低声说:“但愿如此。”
夜幕降临,雨声依旧密集,拍打着瓦片。屋里灯光昏黄,我伏在桌前写下今日的记录:
“第四十一天,夏雨将临。清晨的天空灰暗,闷热如压。父亲沉默而笃定,带我们在雨前挖沟。午后雷声骤起,大雨倾盆。我们汗水与雨水混杂,泥土溅满全身。雨中的父亲背影,像一道屏障,守护着整片麦田。母亲的姜汤,驱散了体内的寒意,也驱散了心底的惶恐。窗外的雨声未停,像是在为明天埋下伏笔。”
写完,我合上本子,望向窗外。雨幕下,天地连成一片。心中忽然生出一种奇异的宁静:或许生活正如这场雨,来势汹汹,却终究会过去;而人,只要不放弃,总能在风雨里找到属于自己的立足之地
这一夜,我梦见自己在雨后的田野奔跑。麦穗挂着晶莹的水珠,阳光穿透云层,洒在金色的浪潮上。父亲站在远处,背影依旧笔直,母亲在他身旁微笑,阿强挥手大喊。雨后的世界清澈透明,像被重新洗过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