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正三刻,乾清宫的铜漏尚未复位,御前太监李玉已一路小跑,雪沫溅起金台桥下的冰碴。
他手里擎着一盏鎏金手炉,炉盖却忘了揭开,指背冻得紫红——因为方才慈宁宫传来懿旨:
“皇后娘娘与杏影公主,即刻入暖阁省疾。”
暖阁里,炭火一夜未熄,仍压不住残余的血腥与药涩。
皇帝坐在榻沿,龙袍下摆揉得皱如浪纹,一只手握着紫薇,另一只手却藏在袖里——
那腕上缠着白绫,绫上透一点朱痕,是黎明前他亲自咬破,为“雪魄丹”滴的封腊。
此刻泪已干,唇色却比榻上人还白。
李玉踅进来,不敢抬头,只轻轻喊:“皇上……凤驾已至隆宗门。”
皇帝肩膀一震,像被无形的弓弦弹了一下。
他低头替紫薇掖了掖被角,声音沙哑却平静:“请。”
少顷,珠帘外靴声橐橐,环佩叮咚。
先是四名执灯宫女,随后两名嬷嬷掀开绣帘——
皇后富察氏挽着十九岁的杏影公主,一前一后踏进来。
富察氏穿一件绛色龙纹缂丝氅衣,鬓侧金翟振翅,却掩不住眼下一抹乌青。
她一眼看见皇帝腕上白绫,唇角微颤,却终只敛衽福身:“臣妾给皇上请安。”
杏影公主尚不解事,裹着雪白狐裘,像一团小雪球滚到榻前,奶声奶气:“皇阿玛,姐姐还睡么?”
皇帝伸手,想抱女儿,却在半空停住——
他怕自己一松手,紫薇又会消失。
最终只把杏影的帽兜整了整:“姐姐累了,别吵她。”
富察氏目光掠过榻边那枚尚带血丝的青瓷盏,呼吸一滞,抬眼去找李玉。
李玉垂首,悄悄以食指抵唇。
皇后会意,把到口边的问话咽回,转身从嬷嬷手里接过一只鎏金剔红食盒:
“皇上,昨儿夜里臣妾命小厨房熬了阿胶雪莲羹,滚了一宿,您……”
“放那儿吧。”皇帝声音极轻,却带着不容再劝的倦。
杏影公主忽地踮脚,把小脸贴到紫薇枕边,童声脆亮:“姐姐,我偷偷把雪球带来了,等你醒,咱们去御花园堆麒麟。”
说着,竟从袖里掏出一只绢帕包的小雪团,已被体温捂得半融,滴答落在金砖上,像泪。
皇帝别过脸去。
富察氏深吸一口气,缓缓跪下,缂丝袍摆铺成一朵巨大的牡丹。
“皇上,臣妾有罪。”
满室愕然,连铜漏都似停了滴。
“昨日酉刻,臣妾在交泰殿查档,发现一份十四年六月旧档——
夏雨荷娘娘临盆之前,皇后懿旨封锁西华门,禁外医出入,是臣妾……亲笔加钤中宫之玺。”
她声音发颤,却字字清晰。
“臣妾当年不知龙种真伪,只虑宫闱清誉,遂……”
话未尽,杏影公主已吓得抓住皇帝衣角:“皇阿玛,皇额娘哭过……”
皇帝垂眸,眼底血丝像裂冰,半晌只问:“皇后今日来,是请罪,还是请退?”
富察氏抬头,眸中映着炭火,像两颗灼灼星子。
“臣妾来请——共罪。”
“紫薇若醒,臣妾愿亲往大明湖畔,为夏雨荷立衣冠冢,四时祭祀;
若天不佑,臣妾愿以中宫之服,殉格格同穴。”
话音落地,暖阁静得能听见雪压窗棂的“咯吱”。
皇帝凝视她良久,忽伸手——
却不是扶,而是轻轻覆在她微颤的手背:
“富察,朕也有罪。”
“朕负雨荷,负紫薇,亦负你。”
“若大清朝的皇后需以死谢过,那朕这皇帝,便该万死。”
杏影公主看看皇阿玛,又看看皇额娘,忽然挣脱,跑到榻尾,掀开锦被一角——
那里面,紫薇的左脚踝露出小小一圈朱砂记,形似并蒂莲。
孩子伸出指尖,轻轻描那红痕,奶音里带着笃定:“这是姐姐,是我姐姐。”
“皇额娘别哭,姐姐说,她原谅。”
众人一怔。
却见榻上人睫毛微颤,像蝶翅破茧,极轻极轻地,第二次开启。
紫薇目光涣散,先落在杏影脸上,继而移到皇后,最后回到皇帝——
她干裂的唇角弯出几乎看不见的弧:
“娘……说……
‘别让恨……再冻了……下一个人……’”
皇帝泪如雨下,俯身把皇后与杏影一同揽进臂弯。
雪后初晴的第一缕光,恰在此刻透窗,照在青瓷盏里——
血、泪、药,三味交融,竟泛出淡淡琥珀光,像十五年后迟到的晨曦。
帘外,李玉悄悄抹眼,低声吩咐:
“去,把常太医的遗体,抬到西苑药圃。”
“告诉他——”
“信,送到了;人,回家了。”
紫薇醒来后,暖阁里的气氛逐渐缓和。皇帝命人悉心照料紫薇,又让御膳房准备她爱吃的点心。皇后富察氏也时常来探望,与紫薇闲话家常,两人的关系渐渐融洽。
杏影公主更是整日守在紫薇身边,拉着她讲御花园里的趣事。日子一天天过去,紫薇的身体慢慢康复,她也真正融入了这深宫中。
而皇帝则开始反思自己的过往,更加用心地治理国家,也更加珍惜身边的亲人。
某一日,皇帝带着皇后、紫薇和杏影公主一同前往御花园。阳光洒在他们身上,映出一片温馨。紫薇望着眼前的景象,心中感慨万千,她知道,过去的恩怨已经消散,未来的日子会充满温暖与希望。众人漫步在花丛间,欢声笑语回荡在整个御花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