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行与姜梨的交往保持着一种很舒服的尺度,让人自然而然便会生出一种亲近。
姜梨弯了弯唇,“好,日后若是再有这样的事情,我定然会告诉你,请你帮我查清楚。”
晏行走后,锦儿便说起去李家的事,“李老夫人没有出来,是胡嬷嬷出来的,我跟她说了蛇的事,她也没有说什么,只说多谢提醒。”
“话说到就是了。”姜梨嘱咐锦儿,“这事也不用跟阿娘说,免得她担心。”
落英带着人将花圃仔仔细细翻找了一遍,再没有看到蛇,这才放下心来。又沿着院墙里外撒了雄黄才罢休。
花圃的主院依旧按进度建设,李老夫人也没有让人上门干涉。
隔着上百亩的距离,又有花圃围墙和李家围墙两道围墙相隔,李老夫人的耳朵得有多灵敏,才能听见这边修房建屋的声音?
估计说修房动静大就是个借口,想要找事才是真。
但不管什么原因,只要她消停了,姜梨便当没事。
没了顾忌,匠人们更是甩开膀子加油干。晏行那边过来的八十名工匠更是得力,重活累活从不推脱,砌砖抹墙也是一把好手。反倒是钱正鸿那边过来的匠人,大多是花匠,姜梨便让他们打理花圃。
只要在春节之前完成主屋修建,其余细枝末节和内部的活路即使到了雨季也不影响。
眼看着地基完成,该竖的柱子已立起,该砌的墙基也逐日垒高,姜梨舒了口气。照这样的进度,年底主院便可完工,再用三四个月把里面布置一番,明年开春怎么都可以住进去了。
就在姜梨一门心思扑在花圃上时,平阳却发生了一件大事。
那日一大早,太后刚吃过早饭,宫女扶着她如往常一般去园子里散步,可还没有走出大殿,太后便一下晕厥过去。虽然在太医院全力救治下醒了过来,但太后身体越发孱弱。
皇上是个孝子,深知不受先皇宠爱的母后将他拉扯长大又助他登上皇位十分不易,只求太后在晚年能够过几日舒心日子。
也是如此,皇上皇后亲自伺疾。
等太后稍好一些,有一日忽然说起安王,随口说了一句也不知有生之年还能不能见他一面。
皇上一听,立刻便召安王回来过中秋。
安王在皇子中排行第七,也是皇上最小的儿子。当初她母妃死的早,太后便将他接过来亲自教导。一年前,太后主动提出让他去了封地,如今病重,太后思念孙子也是情有可原。
皇上刚召安王进宫,太子和秦王便有些坐不住了。
太子连夜进宫面见皇后,“母后,谁不知道七皇弟是皇祖母一手教导出来的,当初父皇对七皇弟甚是喜爱,若不是朝中大臣力谏,皇祖母也不会主动提出让七皇弟去封地。如今父皇又将七皇弟召回来,指不定又会掀起什么风浪。”
皇后目光沉沉的看着他,“你的意思,是想让本宫去跟皇上说,不要让安王回平阳?”
“父皇素来敬重母后,若是母后能够在父皇面前提一句,或许父皇便能改变主意。”太子的声音里带着几分急切。
皇后端起茶盏,氤氲的热气让她面容有些模糊。
“你当皇上是三岁孩童?召安王回京是为了让太后宽心,你让本宫去泼冷水,岂不是让皇上觉得本宫容不下一个孺子?若是皇上再往深一步想,便会认为是太子不想让安王回来。太子,是这样吗?”
太子脸色有些难看,“母后......”
皇后轻轻吹了吹浮沫,语气里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冷意:“太子,你记住,你是储君,行事当有容人之量。安王不过是个十六岁的少年,刚到封地一年,能掀起什么风浪?”
太子被噎了一下,脸上有些挂不住,却不敢反驳。
自从母后上次当面问了晏家的时候,似乎便不是以往那个宽厚温和,处处为他着想的母后了
皇后浅浅喝了口茶,将茶盏放回桌上,“皇上让安王回来过中秋,你便笑脸相迎就是了。太后喜欢他,你便多去寿康宫走动,陪太后说说话,让她知道你这个长孙同样孝顺。”
她顿了顿,目光落在太子紧绷的脸上:“你要做的不是阻止安王回京,而是让皇上看到,你比安王更适合坐在那个位置上。”
太子沉默几息,悻悻道:“儿臣明白。”
“本宫今日也累了,太子回去吧。”皇后下了逐客令。太子心里有些不悦,但还是躬身行礼告辞。
皇后看着他转身离去的背影,轻轻叹了口气。
玉蛾将宫灯剔亮一些,罩上灯罩,这才上前帮皇后解开发髻。随着最后一根发钗抽出,皇后一头乌黑的长发绸缎般垂落下来。
皇后的头发又浓又密,玉蛾每晚都会仔细梳好,再为她绑上一根丝带。
只是今日她刚拿起梳子梳了一下,眼睛便被几丝银白刺了一下。
皇后,居然有白发了。
她握着梳子的手微微顿了顿,这才又轻轻梳了起来。
“玉蛾,你说本宫是不是很失败,亲生的儿子为了那个位置,连血缘至亲都不顾,想想真是寒心啊?”皇后神情疲惫,一脸颓然。
“娘娘母仪天下,是这世上最尊贵的女子。”玉蛾道:“多少女子穷其一生,也没能站到您如今的位置。”
“可又有什么用?”皇后苦笑,“本宫的父亲、兄弟死了,本宫的儿子变得连本宫都不认识了。本宫愧对晏家,愧对生我养我的父母。”
玉蛾不敢答话。
“罢了,不说这些了。”皇后深吸一口气,擦了擦眼角的泪,“把头发梳好吧,明日还要去寿康宫。”
太后听说皇上召安王回来,起初不同意,“喊他回来做什么?他也不是大夫,治不了哀家的病。”
“皇上也是一片孝心,知道太后思念安王,才特意让安王回来。”皇后亲自端起药碗,用调羹一口一口喂太后,“再说了,中秋便是您的七十大寿,您难道不想让孙子们给你祝寿。”
“人老了,过一日便少一日了,何须再给别人添麻烦。”太后有些伤感,“前几日院子里的那株姚黄叶子突然萎了,哀家恐怕是寿数将尽了。”
皇后喂药的手猛地一顿,调羹里的药差点泼洒出来。
她强压下心头的酸涩,声音放得格外轻柔,“那姚黄许是入秋的缘故,等晴了让花匠好好打理,定会重新抽出新芽。您也一样,等安王回来了,陪您说说话,您的精神定会好起来。”
太后笑笑,不置可否。
皇后从太后殿内出来,便直接去看那株姚黄。
万花会上曾经雍容华贵的花朵早已谢尽,如今连叶片都蔫头耷脑地垂着。几个花匠正蹲在地上,小心翼翼地为它松土、施肥。
估计是仁寿宫的人也知道太后将这株花与自己的病联系起来,不敢掉以轻心,故而请了花匠过来养护。
“怎么样?还有救吗?”皇后走上前,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领头的老花匠连忙起身行礼,脸上满是愁容:“回娘娘,这姚黄根系已腐烂……”
皇后想起太后的话,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闷得发慌,“再想想办法,无论如何一定让它活过来。”
老花匠面露难色:“娘娘,不是奴才不尽力,实在是奴才有心无力。”
皇后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压抑许久的烦躁与焦虑,“本宫养着你们这些花匠,难道是让你们在这里说‘有心无力’的?”
老花匠吓得“噗通”一声跪在地上,额头抵着冰冷的石板,连声道:“奴才该死!奴才该死!”
“救不活这株姚黄,你当然该死。”皇后咬牙。
太后虽然疼爱安王,但却更看重江山社稷。她能够忍痛让安王去封地,便是不愿意发生储位之争。有她在,不管端贵妃和秦王如何运作,太子的储君之位还能保得住。
若是她不在了,日后会如何,谁也料不到。
太后用这株姚黄比自己,若这株姚黄若当真死了,恐怕太后心里的念想便没有了,所以,这株花还不能死,不仅不能死,还要精神抖擞的活着。
皇后眼神冷得像冰,无形的压迫感让周围的小太监和宫女们大气都不敢出,几名花匠更是不停地磕头求饶,生怕一个不慎,便性命不保。
“娘娘。”一直站在旁边的玉蛾上前扶着皇后的胳膊,声音压得极低:“娘娘,或许……或许可以请个人来试试。”
皇后皱眉:“谁?”
“就是在万花会上布置牡丹园的姜姑娘。”玉蛾道:“太后当初不是还将自己戴了许久的玉镯赏了她?”
皇后脑中豁然开朗。
怎么没有想到她呢?那姑娘模样长得好,做事进退有度,当时不仅太后赏了她,连皇上都亲自答应给她花圃提匾额。
“对,就是她。”皇后的语气缓和了几分,“玉蛾,快让人传姜姑娘进宫。”
玉蛾连忙应下,转身安排去了。
跪了一地的小厮太监和花匠这才松了口气,幸好有玉蛾姑姑,命总算是保住了。
......
......
小黄门到花圃时,姜梨正在花棚里修剪芍药枯枝。
“请问公公,皇后娘娘传我进宫有没有说是何事?”姜梨恭敬的问道。
“皇后娘娘只说是让姑娘快些进宫,并没有交代是何事。”小黄门还算是恭敬,“姑娘还请快一些随杂家进宫。”
姜梨将花剪递给锦儿,笑着道:“既然是进宫,民女这身穿着实在不合规矩,公公容我换身衣衫就来。”
小黄门看她穿着柳芽青的半臂褙子,下面一条鹅黄的百褶裙,平日穿着倒还可以,但若是进宫便显得潦草了些。
小黄门笑着道:“姑娘快去收拾,杂家在门口等着姑娘。”
姜梨让工匠在亭子旁边简单建起一间木屋,专供洗漱之用。落英已经用盆端了水过来,姜梨简单洗漱一下,换了一件蜜合色交领斜襟宽袖上襦,下着绯红月华裙,行动时如霞光潋滟,显得端庄大气。
小黄门眼里有些惊艳,姜姑娘这容貌,一点不输端贵妃年轻时候。甘心当一个花匠,实在可惜了。
姜梨丝毫不知道小黄门心里想些什么,她打扮整齐,捧着一盒田菱做了给她当午饭的莲蓉酥,坐上了进宫的马车。
这是姜梨今生第二次进宫,心里却和第一次进宫见端贵妃一般,一样无底。
马车驶进宫道,姜梨掀起车帘一角,望着两侧朱红的宫墙。墙头上的琉璃瓦在秋日阳光下泛着冷光,像极了这深宫里摸不透的人心。
这次和前次不一样,马车径直到了仁寿宫,小黄门直接将她带到偏殿。
皇后娘娘传她进宫,怎么却到了太后的仁寿宫?姜梨压下心中的诧异,刚进门,一股药味扑鼻而来。
皇后坐在殿内,瞧着比万花会时清瘦了些。
“民女姜梨,参见皇后娘娘。”姜梨屈膝行礼时,声音不大,却很清晰。
皇后见她从容不迫,心里多了几分好感。“姜姑娘不必多礼,今日传你进宫,是因为万花会上那株姚黄”
“前几日太后突然生病,好巧不巧,她园子里那株姚黄突然萎了。太后将自己生病与这株花联系起来,便有些灰心。本宫让你进宫,便是想让你将这株花救活,说不定这花一好,太后的病也跟着好了。”
姜梨算是听明白了,太后恐怕是觉得园子里的花莫名死了,自己也怕好不起来了。
人老了思虑一多,便有些多愁善感。况且这宫中又有先例,当初长公主的病,不也是因为一株牡丹才好起来的吗?
但据她所知,太后可是活到八十岁才去世的。
“娘娘,姚黄的事民女自会尽心。”姜梨道:“只是太后娘娘身子不适,民女十分挂心,娘娘可不可以允许民女先去看看太后。”
皇后默了默,道:“难得你有这份心,太后正在里面歇着,你随我进去看看她吧。”
姜梨跟着皇后走进内殿,只见太后正靠在软榻上闭目养神。
“太后,姜姑娘来看您了。”皇后轻声说道。
太后缓缓睁开眼,看到姜梨,眼中露出一丝笑意,“是姜姑娘啊,快过来让哀家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