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手中扇子吧嗒掉在地上,只觉一股冷气直冲头顶,整个人木愣愣的。
“娘娘,婢子已经让刘嬷嬷和冯嬷嬷先过去帮着料理,您看您是现在去东宫还是晚一些再过去。”玉蛾问道。
刘嬷嬷和冯嬷嬷都是皇后身边的老人,红白喜事都经历过,且性子沉稳,让她们过去自然是放心的。只是庆宁侯府那边怎么办?难道真让太子负荆请罪。
皇后脑中嗡嗡作响,颓然的坐在椅子上,“你容我想想,我仔细想想。”
其实皇后已经想到了这个结果,但等这一天真的到来,她却依旧无法接受。在这之前,不管如何艰难,她好歹还带着一线希望,只要太子妃有一口气,太子便只是禁足,好歹也在东宫。
但如今太子妃真的离世,皇上定然会说到做到,让太子去庆宁侯府负荆请罪事小,但这不是变相承认太子妃之死跟太子脱不了干系。要真是落得去守皇陵这一步,太子储君之位便也岌岌可危了。
毕竟,从大夏开国之日起,便没有储君去守过皇陵的先例。
皇后脑中纷纷攘攘,好一阵才下定决心,去仁寿宫。
虽然皇上最恨有人拿朝堂之事去叨扰太后,但到了这一步,一切都顾不得了。太子绝对不能去守皇陵。
皇后这样一想,心里那点犹豫立刻变成了笃定,她一路疾步往仁寿宫里来。
已经到了秋日,但仁寿宫里却依旧花团锦簇。太后喜欢花,春日牡丹谢了有夏荷,夏荷萎了有秋菊,一年四季看不尽的花,正如同她的人生,处处顺遂,繁花似锦。
皇后一路来到太后的寝殿,里面静悄悄的,极其安静。皇后不敢擅自闯入,只得在门口站着让宫女通传。
很快,小宫女出来回话,“太后让娘娘先去偏殿等着,她就过来。”
太后不像其他老人睡眠浅,她早晨醒了习惯喝碗淡淡的蜜水,又躺着看会书,才慢慢起床。
皇后在偏殿里如坐针毡,太后刚被宫女搀着进门,她便走上前去,“太后,太子妃薨了!”
太后瞳孔一震,沉声道:“真是个没有福气的孩子,可惜了。”
“太后,”皇后满眼担忧,“儿媳也知道太子有错,皇上让太子去给庆宁侯负荆请罪儿媳不会拦着,可要让太子去守皇陵,这样的责罚太过了。”
皇后起身走到太后跟前,含泪跪下:“皇上已经动了废储之念,若是再让太子去守皇陵,恐怕会引起社稷之危。儿媳别无他法,只得求太后保全。”
太后垂眸看着她,半晌,弯腰亲手将她扶了起来,问了一句不相干的话,“皇后,当初霉粮一事太子真不知情?”
皇后满眼水光怔怔望着她。
“于君不能爱子民,于夫,不能护妻子,太子需要好好反省了。”太后意味深长的拍了拍皇后肩膀,“皇上是他父皇,这事你放手让他去处理。”
皇后呆呆的站着。
皇上是太子的父皇不假,可他也是秦王的父皇。
她却只有太子一个儿子。
皇后擦了擦眼,默默朝着太后屈了屈膝,退出了偏殿。
太后叹了口气,“太子妃是个可怜孩子,阿苏,你去东宫看看,有没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
此时东宫已经一片素白,连太子妃门前的金花茶和玉盏石榴都用白绫罩了起来。皇后跟前的刘嬷嬷和冯嬷嬷正指挥着人在院子里搭起灵棚。皇后到了东宫,没有过来,直接去了太子禁足的院子。
短短半个月不见,太子肉眼可见的瘦了许多,他眼下一片淤青,越发显得脸色苍白如纸。
“母后,太子妃......”
啪的一声,一个重重的巴掌甩在他的脸上。
“你父皇说,若是太子妃薨了,便让你去守三年皇陵。”皇后眼圈发红,声音沙哑,“你可有想过,你守三年皇陵,这东宫还是你的吗?”
这句话比皇后那一巴掌还令人震惊。
太子迅速红肿起来的脸,不敢相信道:“太子妃死了,父皇为何要儿臣去守皇陵?”
皇后深吸一口气,将满眶的泪硬生生逼回去,“因为庆宁侯是肱骨大臣,他女儿不明不白死了,满朝文武都在看着,你父皇若不拿你做给天下人看,便堵不住悠悠众口。”
当初皇后为她求了皇上,成全这门亲事,原本想着为他拉了一个助力。哪里知道,如今庆宁侯却成了太子荣登大宝最大的阻碍。
真是福耶!祸耶!
太子脸色越发惨白,“母后,儿臣就算对她不满,也绝不会害她。儿臣真的不知求子的汤药会要了她的命,若是早知如此,儿臣断不会让她喝什么汤药?”
皇后眸光闪了闪,“你给她的当真只是普通的求子汤药?”
“儿臣发誓,“太子举起右手,“儿臣绝无害人之心。”
皇后死死盯住太子的眼睛。半晌,她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带着一丝凌厉。
“听着。”她俯下身子,用只有两人听得见的声音道:“你现在就去灵堂,抚棺痛哭,哭得越痛越好,要让庆宁候相信,太子妃薨逝,你心中的痛苦只会比他们多,不会比他们少。”
太子愕然,“可是父皇已经将儿臣禁足,没有他开口,儿臣不敢擅自出去。”
皇后气得胸口疼。
“这个时候还管什么禁足!”皇后压低声音,语气里带着恨铁不成钢的急切,“你以为守着那点规矩,就能保住你的储君之位?你父皇要的是一个‘知错能改’的太子,不是一个只会守着规矩等死的废物!”
太子被骂得一哆嗦,懵懵懂懂就要往外面走。
“回来。”皇后喝道。
太子停下脚步,转身望着她。
“庆宁候若是问起药物的事,你只说给太子妃服用的是求子汤药,汤药拿回来是伺候太子妃的宫女煎的药,其余的你一概推说不知,只需在太子妃灵前表现得悲痛欲绝就好。”
“母后……”
皇后从袖中拿出一个瓷瓶,将里面的液体倒出打湿娟帕,又伸手将娟帕覆在太子眼上。
瞬间一阵辛辣让太子眼泪唰的流了下来。
“去吧,”皇后揉了揉额头,“该想的该做的做了,一切都交给上苍吧!”
也不过大半个时辰,庆宁候的马车便停在了东宫门前。
庆宁侯罗成章一身素色常服,眼里是压抑的惊痛。他身后跟着眼圈红红的侯夫人,由同样眼圈发红的罗静婉搀着。
灵堂的白幡刺得人眼睛生疼。太子正趴在棺木旁恸哭,听到脚步声猛地抬头,双眼通红含泪,倒真有几分痛不欲生的模样。
“侯爷……侯夫人……”太子哽咽着起身,“是孤没护住静柔……”
侯夫人见状,恨不得上前将他撕碎。但她毕竟做了多年宗妇,这点理智还在。
就算再恨,东宫也不比其他地方。她任由罗静婉搀扶着,走到灵柩前。
太子妃穿着一身绣着鸾鸟的素白寿衣,面容安详,如同睡着一般。
罗夫人站在棺边,弯腰抚上女儿的脸,眼泪滚滚而落,“我的柔儿啊!……你嫁进东宫,娘只道是你的福气,没想到短短三年,竟连性命都丢了!”
皇后朝刘嬷嬷使了个眼色。
刘嬷嬷和冯嬷嬷上前一人一边将罗夫人扶了起来,“罗夫人节哀,太子妃若是知道夫人如此,定然走得不安。”
罗夫人任由两位嬷嬷将她搀扶在椅子上坐下,掏出帕子不停地抹着泪。
庆宁侯站在棺木另一侧,虎目含泪,望着女儿。
太子含泪上前,声音沙哑道:“侯爷,夫人,是孤没有照顾好静柔,孤向你们赔罪。孤发誓,守孝三年,三年内绝不另娶。日后孤的长子也寄在静柔名下,让她有香火供奉。”
静柔虽然贵为太子妃,却连一儿半女都没有,若当真能将长子过到她名下,日后也能有人供奉。
庆宁候脸色缓和了些。
皇后这才上前,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沉痛与温和,“侯爷,夫人,本宫已经问过太子,他确实因为成婚三年没有子嗣着急,抓了求子汤药。”
“但汤药拿回来,煎药的是宫女。御医在药里发现寒水石,但凡是个医者,都知道寒水石寒凉,多服对身子有碍。太子去找的医者,定然医术也不可能寻常,怎么会犯这样的错误。”
庆宁候和罗夫人目光带着狐疑,望向皇后。
“本宫并非为太子辩解,实在是罗家与东宫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太子怎么会生出害太子妃的心思。”皇后道:“既然他没有这份心思,定然便不可能让人往药里加寒水石,侯爷和夫人觉得可是这样?”
“娘娘是说,是有人往药里家里寒水石害太子妃?”庆宁候道。
“本宫不敢妄下定论,但可以肯定,太子绝不会要害太子妃。”
“可太子妃身上的伤又是怎么回事?难道也是其他人打的不成?”罗夫人红着眼问道。
“罗夫人也是过来人,年轻夫妻有时候没个轻重,留点痕迹也是正常。本宫为此已经劝诫过太子。”皇后道:“罗夫人不能一有痕迹,就往坏处想。”
罗夫人听得这话,气不打一处来,刚要反驳,却被庆宁侯用眼色制止了。
庆宁侯望着皇后,语气平静却带着审视:“皇后娘娘这话,可有根据。”
皇后语气沉重地说:“这深宫之中,人心叵测,谁也说不准会不会有哪个心怀不轨之人,想挑拨东宫与罗家的关系。试想,若是东宫与罗家有了嫌隙,对谁最有利?”
这话如同一块石头,投进了庆宁侯夫妇的心里。他们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丝动摇。
皇后见他们神色松动,又道:“还请侯爷在皇上面前为太子说句话,让太子将这事查个清楚。若不然,太子真去守了皇陵,岂不是入了有些人的意。”
庆宁侯点了点头,沉声道:“若真如娘娘所说,臣定当为太子和太子妃讨回公道!”
皇后回到长乐宫,只觉得背上衣衫被汗水打湿了一层。一日奔波,她还没有坐下来好好吃口饭,此时才觉得饥肠辘辘。
玉蛾已经端了一碗燕窝过来。皇后一勺燕窝刚入口,嘴角的血泡便破溃出血。
玉蛾赶紧兑了盐水过来帮她擦拭,“娘娘,这血泡一破,便是快要好了。等会婢子去御药房,让御医调点药膏晚上敷一敷,恐怕明日便没有那么疼了。”
皇后确实觉得血泡没有那么痛了。等擦拭干净,她几口将燕窝喝下,“御膳房让其他人去就是,你去晏家让晏行进宫,就说本宫有急事找他。”
玉蛾闻言,不敢耽搁,立刻应道:“是,娘娘,婢子这就去办。”
玉蛾走后,皇后坐在窗边,望着窗外萧瑟的秋景,心中思绪万千。今日在东宫,她虽暂时稳住了庆宁侯夫妇,但这只是权宜之计。下一步便是要让庆宁候相信另有其人害了太子妃,目的便是觊觎储君之位。
此时若是能将东宫彻查一遍,清除眼线,也算是失之东隅收之桑榆。
不多时,晏行便跟着玉蛾来到了长乐宫。
“皇后。”晏行躬身行礼,语气恭敬。
“坐吧。”皇后示意他坐下,开门见山地说道:“今日找你来,是有要事与你商议。太子妃薨了,此事你应该已经知晓。”
晏行进点了点头,“臣已经听说了。”
皇后叹了口气,“太子如今被皇上禁足,庆宁侯夫妇又对他心存芥蒂。若不能尽快查明真相,还太子一个清白,太子恐怕真的要被送往皇陵思过了。到那时,秦王定会趁机发难,储君之位岌岌可危。”
晏行垂着头,神情不明。
“本宫想让你去帮着查清楚,究竟是谁在太子妃药里做了手脚。”皇后顿了顿,压低声音道:“这人不管是谁,都要与秦王脱不了干系?”
晏行淡淡道:“娘娘是想随便找个人屈打成招?”
“也不是随便找个人。”皇后目光沉沉,“太子为太子妃抓求子药这样夫妻间私密事,庆宁候如何会得知?定然是东宫有人通风报信。本宫想让你趁着这次彻查,将东宫好好清理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