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原本也是听说姜梨在桃溪建花圃,一方面想要过来躲躲清静,另一方面也是想给点颜色看看。
找不出幕后之人,难道还对付不了一个商户女子?
但如今这个被李老夫人看轻的商户女子,也并不是如她想的那般可以搓扁揉圆。这就如同明明想要出口气,没想到反而多添了一肚子气,让人越发气闷。
“胡嬷嬷,你记不记得这庄子刚建起来那年,院子里不知从什么地方爬来一条蛇。”李老夫人站起身来,走到门口,望着院子的眸光有些幽深,“当初可真是吓了我一跳,认识的小厮说,那可是毒蛇。”
“你说姜梨一个小姑娘,若是看到一条这样的毒蛇,会不会如我一般被吓着?”
胡嬷嬷愣了愣,缓缓道:“姜姑娘一个娇滴滴的姑娘家,哪有不怕这些毒虫蛇蚁的,你别看她老成持重的样子,说到底也只是一个十多岁的姑娘。”
李老夫人点点头,“入秋了呢,这庄子上蚊虫都比平日多了些,蛇虫进屋也不是什么稀罕事,你们平日也给我仔细留心着些。”
胡嬷嬷答应一声。
李老夫人突然觉得心里舒服了些,“后山的秋梨估摸着该成熟了,你让哑巴去摘些回来,明日送些进城里,给她们尝尝。”
哑巴从小在庄子上长大,对这一片林地十分熟悉,李老夫人才来那日,他还专程进山打了一只兔子。
李老夫人发话,哑巴便背着竹篓进山摘秋梨。到了第二日,他还给姜梨送了一小筐。
姜梨尝了一块李家送来的秋梨,并不怎么好吃,梨肉有些粗糙,水分也不足。她勉强吃了一块,便让锦儿将剩下的全部洗干净拿去给工匠。自己和落英便往放着芍药的花棚下面走去。
花棚下面的十多株老桩芍药已经郁郁葱葱,姜梨用花锄仔细的松土,“落英,再过些日子便可以用布做一些罩子,到了晚上一定要罩起来,不要被冻伤了。”
落英跟在她身后,“姑娘,我看你种花的样子熟练得很。若是不知道的,恐怕你真的种了许多年花呢?”
姜梨唇角微翘,落英这话并没有说错,她真的种了十多年花,正因为种了十多年花,她才懂花,也知道怎样才能将芍药种成学子们争相抢购的金腰带。
姜梨动作很轻,但却很快。她低着头,握着花锄,很快十多盆花便只剩两盆还没有松土。
那两盆花摆在花棚最左边的角落,平日最是阴凉。
姜梨刚拿着花锄弯下腰,一眼便见那盆间隙里爬一条婴儿手腕粗细的蛇,似乎感觉到威胁,那蛇朝姜梨仰起脖子嘶嘶的吐着信子。
姜梨觉得脚步有些沉重,本能想要往后面退,那脚却似被黏在地上一般,挪不动步。
身后的落英已经一把捏住蛇的尾巴,嘴里还大声道:“姑娘快让开,这蛇有毒。”
她动作利索,等蛇刚想回头攻击,她手上力道一大,提着蛇尾抖了几抖,几次三番下来,那蛇便如同一截破烂的绳子,摊在地上动弹不得。
姜梨睁大眼睛,望着地上的蛇,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姑娘不用怕,这条蛇的骨节已经被尽数抖散,伤不了人的。”
姜梨怔怔看了一阵,颤声道:“赶紧丢出去。”
落英看她似受了惊吓,一点不敢迟疑,赶紧将蛇提起丢出去。
四周恢复了安静,姜梨只觉得一颗心跳的厉害,双腿也有些发软。她再也没有心思为剩下的两颗芍药松土,将手中花锄一放,慢慢走回亭子坐着出神。
姜梨死过一次,很多可怕的事情已经看淡,但对于蛇的恐惧却是一种生理上的恐惧,实在无法说不怕便不怕。
但修建这花圃,整块地几乎被翻了一遍,从来没有听谁说是看到了蛇,为何在她日日都会去的花棚里却藏着那么大的蛇?
姜梨努力克制着心里的不适,但那条蛇就如同印刻在脑子里一般,不停地冒出来。
锦儿端着茶和点心过来时,便见姜梨呆呆坐在亭子里,脸色苍白,眼神也有些恍惚。
锦儿并不知道花棚里有蛇的事,见自家姑娘脸色不对,便关切道:“姑娘,是不是太热中了暑期,我这里拿了刚煮好的菊花茶,你喝一口润润嗓子。”
姜梨木然的接过茶,轻声道:“你去让人将花圃好好清理一遍,看看其他地方还有没有蛇?”
“蛇?”锦儿诧异道。
“花棚里居然有蛇。”姜梨的眼神逐渐清明,语气也冷了几分,“这花圃是新修建的,平日上百人在这里做工,蛇怎么可能凭空爬进花棚?”
锦儿终于听明白了,花圃有蛇,而且爬进了姑娘日日都要去的花棚。
她慌了神,手里的点心盘子“哐当”一声落在石桌上,上前一把抓住姜梨双手,“姑娘可有被蛇伤到?有没有吓着?”
锦儿就是这样,别的不关心,只关心她有没有被伤着。
”正好落英在身边,她将蛇打死丢出去了。”姜梨心里放松了些,“我无碍。”
锦儿嘴巴张得能塞进个鸡蛋。
不会吧!落英居然不怕蛇,而且还把蛇打死了!
落英居然不怕蛇?这是锦儿关注的第二个重点。
姜梨有些无奈,“锦儿,幸好当时是落英在我身边,若换成是你,估计捉蛇的就是我了。”
锦儿讪笑两声,“姑娘,就算是当时是我在你身边,也不能让你去捉蛇。大不了我让蛇咬一口,你赶快跑去叫人就是。”
锦儿是玩笑话,姜梨心里却一阵酸涩。
“我怕,你也怕,为何要让你被蛇咬一口?”姜梨认真道:“日后这样的话不要再说。”
锦儿看她神情严肃,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
落英已经走了回来,锦儿看见她,大步迎了上去,“落英,你居然敢捉蛇?”
落英点了点头,“捉蛇有什么可怕的,以前在眉州,一到夏日最多的就是蛇。”
“你......不怕?”锦儿缩了缩肩膀,一脸崇拜。
“蛇有什么可怕的,”落英走上亭子,“人才可怕。”
姜梨望着她,落英心照不宣的与她对视一眼,“姑娘,蛇是喜静之物,眼下花圃这边这么多人做工,花匠时不时四处走动,那么大的蛇,怎么会爬进花棚?”
使出这样的手段,看来是没有其他法子了。
姜梨淡然道:“花圃里进了这么大一条蛇,可不是闹着玩的。锦儿,李老夫人刚到庄子,你亲自上门一趟,提醒老夫人要注意着些,千万不要让蛇爬进院子,吓着了。”
锦儿答应一声,刚想出门,又问:“不用跟晏将军说一声吗?晏将军这段时间也时常往庄子上来呢!”
“不用。晏将军是男子,怎么会怕蛇?”
“哦,”锦儿答应着去了。
姜梨眸中冷了冷,吩咐落英,“你带人将各处仔仔细细查一遍,再撒些雄黄。提醒守门的婆子没事的时候多到四处转转,不能进花圃的东西,可千万不要放进来。”
落英会意,立刻带了人四处查看。
姜梨望着天际,深深吸了口气。她只想做自己的事,并不想生事。但事情来了,也由不得她。
晏行和靳长川一人提着一筐桃子,顺着庄子后山慢慢走下来,“阿行,眉州那边的榷场已经建了起来,眉州百姓起初反对,被李成德杀了几人后,倒是不闹了。”
“若是夷族今年冬天没有进犯,朝中主和派必然认为是榷场的功劳,皇上势必对秦王刮目相看,太子的处境越发艰难了。”晏行抬眼望着天际,“朝局不稳,苦的只是天下百姓。”
这些年秦王在朝中培植势力,明里暗里与太子较劲,而眉州榷场一开,秦王更急于在这上面有所建树,如今李成德早已暗中倒向了秦王,自然恨不得尽快将榷场建好。
如此一来,又如何会顾得上眉州百姓。
一将功成万骨枯,秦王只看到面前的宝座,如何看得到下面的百姓。
“李成德急功近利,怕是撑不了多久。”晏行的声音低沉,“眉州百姓被压迫得太狠,迟早会反噬。
“那我们……”靳长川有些担忧。
“静观其变。”晏行转过身,目光落在山脚下的花圃上。从这里看下去,可以看到花圃已经有模有样,工匠们正在忙忙碌碌建设主院。
国富民安,花团锦簇。晏行眼里漾起笑意。
靳长川从篮里拿了一个桃子,掏出帕子擦干净,“听说害姜小公子落马的林氏母子已经相继离世,姜二姑娘也已经嫁给了林祎。这姜姑娘可不像她表面那般清冷无害。”
“林氏母子并不无辜。”晏行淡淡道:“报应不爽,没有什么值得同情的。”
“李享也栽了跟头,去了眉州。”靳长川咬了一口桃,笑着看晏行。
“他若是没有做那伤天害命的事,也不至于被人到门口喊冤。罪有应得而已。”
靳长川又咬了一口桃,好笑道:“姜姑娘做什么事都有道理,那你怎么不告诉她,姨母给她那块玉......”
“长川。”晏行淡淡制止道:“你今日话太多了些。”
靳长川揶揄道:“不是我话多,是你心虚吧。”
晏行也不回话,提着桃子便往山下走。靳长川好笑的摇了摇头,“你今日特意跟我来摘桃,你那兜桃可要全部给我。”
晏行笑笑,这筐桃,他可是一个个仔细挑着摘的。长川爱吃桃,可又不是猪,他手中满满一筐桃,还不够他吃吗?
从庄子里出来,晏行去了隔壁的花圃。
花圃的门没有如往常一般敞开,而是紧紧闭着。
晏行有些奇怪,抓住门环敲了敲。
里面人还没有出来,锦儿却从外面回来了。
她熟练的打开门,边往里走边比划,“晏将军,今日花棚里居然进了一条蛇,足足有婴儿手臂粗细,差点吓着我们姑娘,幸好落英在。”
“如今姑娘让我们四处再去找找,看其他地方还有没有蛇。”小丫头性子本就活泼,这段时间以来跟晏行也是熟了,更是藏不住话,“现在我们也不敢开门了,生怕哪里有个缝隙便让蛇爬了进来。”
晏行瞳孔一缩,“你们姑娘呢?”
“姑娘在亭子里歇着。我们姑娘是真怕蛇,当时可是真的被吓着了。”
说话间,锦儿已经引着晏行到了亭子。
“晏将军。”姜梨笑着站起身,“你怎么来了?”
“庄子上的桃子熟了,我送些过来给姑娘尝尝。”晏行将桃筐放在桌上。
满满一筐桃,个头均匀,也很新鲜。桃子已经仔细洗去了上面的细毛,面上放了几片桃叶做装饰,看着就是精挑细选出来的。
姜梨弯了弯唇,“有你这样的邻居,真是幸事。”
少女脸色虽然没有前几日那么粉润,但眼神清亮,不似受了惊吓的模样。晏行的心稍稍放下,“方才听锦儿说,花棚里进了蛇?”
“确实进了一条蛇,亏得落英反应快,还好没有伤着人。”姜梨轻描淡写,“如今我让人四处去找找看,还有没有蛇。再撒一些雄黄粉。平日开着的门也不敢再开了。”
晏行四处看了一眼,收回视线,“这里平日很少见到蛇,更别说这个季节,蛇早就进了山。”
“我也觉得是如此,但既然发现了,便不敢大意。”姜梨含笑道:“自己人倒是罢了,若是吓着来花圃的夫人和姑娘们,我这罪过就大了。”
“雄黄确实是驱蛇的法子,但姑娘就没有想过,这么大一条蛇进了花圃,怎么会没人看见。”
“我也觉得奇怪,会不会是我得罪了什么人,有人故意将蛇放了进来。”少女眉眼清淡,一脸平静,“但若果真如此,没有当场将人抓住,又能怎么办?还不是只能自己注意着些。”
“姑娘性子太好,才会被人钻了空子。”晏行声音低缓,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护短,“这事未必没有法子查。花圃工匠众多,总有谁见过可疑人影。我让人去问问,或许能有线索。”
姜梨抬眼望他,阳光透过亭檐落在他侧脸,将下颌线勾勒得愈发清晰。他眼中的认真不似作伪,倒让她突然便想起那块墨玉。
“将军的好意,我心领了。”她轻轻摇头,语气里带着几分通透,“只是我这花圃刚有起色,实在不想惹太多是非。我如今只想尽快把花圃建好,旁的事,暂且顾不上了。”
顾不上,不代表不知道是谁做的。
晏行笑了笑,“姜姑娘如此宽厚,这事我便不多追问了。只是日后若是再有这样的事发生,姑娘不用费心,直接告诉我一声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