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思言重新回到席位,却并未真正落座。
她借着举杯的动作,扫视四周,赫连昭依旧闲适地半倚在案边,手指漫不经心地扣着酒杯,可那节奏中有一丝急促,像是在暗暗计数。
谢知安坐在她斜后方,神情镇定,手却一直在案下缓缓摩挲剑鞘,时刻准备拔剑。
“霍使节似乎心不在焉。”
赫连昭的声音忽然响起。
霍思言微微一笑。
“将军的好意,霍某心领。”
她将酒一饮而尽,却并未解释任何。
席间渐渐散乱,有西溟大臣开始主动与大周随行的文官攀谈。
霍思言注意到,每当一名大臣走近,赫连昭的目光便会随之微动,像是在暗中分派什么。
谢知安的目光亦落在这些人身上。
忽然,他轻轻敲了敲案面,低声道:“右侧第二列,腰间佩的是匕首。”
霍思言假装整理衣袖,眼角余光扫过。
那是一名看似侍卫的人,衣袖下鼓起的并非普通护甲,而像是包裹着细长的卷轴。
“卷轴里,若不是地图,就是密令。”
她心中暗想。
就在此时,殿门处忽然传来一阵骚动。
一名面色焦急的侍从疾步而入,低声在赫连昭耳边说了几句。
赫连昭眉头一皱,随后却笑了笑,起身道:“失陪。”
他的身影刚消失在廊口,霍思言便放下酒盏,声音极低:“他去接应。”
谢知安立刻起身。
“你盯着席,我跟过去。”
霍思言却伸手按住他。
“不,你去后殿,赫连昭交给我。”
廊外的风吹散了殿内的香气,夜色如墨。
赫连昭的步伐很快,显然对宫内的暗道轻车熟路。
他绕过一处花厅,径直走向东侧的一座小楼。
楼门紧闭,窗纸透出微弱的烛光。
霍思言贴着回廊的阴影缓缓靠近,心中已经推测出七八分,这小楼很可能是他在宫内的私库,或者临时的情报集散处。
然而就在她准备靠近时,身后忽然传来极轻的一声:“霍姑娘。”
她回首,竟是拓跋烈亲自立在廊影之中。
“王上怎会在此?”
拓跋烈微微一笑。
“本王也想看看,今晚的戏,你唱到哪一步了。”
霍思言沉默半瞬,唇角勾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笑。
“若王上愿看,霍某自当奉陪。”
与此同时,后殿的另一侧,谢知安避过几名巡夜侍卫,推开一扇半掩的门。
室内的香炉正燃,案上摆着一只锦匣,正是他在廊外见过的那种。
他走近,轻轻开启。
匣中静静躺着一柄机括弩,弩臂上镶着金色的镞胚,寒光逼人。
谢知安眉目沉沉,合上匣盖,正要带走,却听到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门外的脚步声很快逼近,谢知安来不及多想,迅速将锦匣收入怀中,纵身跃上屋梁。
几名宫人推门而入,手捧食盒,似是例行送夜点心。
为首的宫人将食盒放在案上,却并未离开,而是环视一圈,走到香炉旁拨弄了几下。
香灰下竟露出一枚铜铃。
“铃在这儿,回去交给将军。”
那宫人低声道。
谢知安在梁上听得分明,若这铃与机括弩有关,恐怕是赫连昭发号施令的暗器。
待宫人离去,他悄然落下,顺手将铜铃取走,与锦匣一同藏好。
另一边,小楼前的气氛凝固成一线。
霍思言与拓跋烈并肩而立,隔着半扇门,便能听见屋内有人低声议事。
“镞胚已齐,机括弩三十,明夜送至南关。”
“守关的是谁?”
“贺将军。”
霍思言心头一震,贺将军,乃西溟边军宿将,一旦他得此利器,边境的防线便会骤然倾斜。
拓跋烈似乎察觉到她的情绪,侧头看了她一眼,语气含笑。
“霍姑娘,这笔买卖,可值几分?”
“值得两国动刀兵。”
她淡淡回道。
拓跋烈笑意微敛,推门而入,屋内瞬时静了,所有人起身行礼。
“王上。”
拓跋烈挥手,目光淡淡掠过桌上的卷轴与器械。
“散了吧,宴席还在等。”
众人依言退下,只剩赫连昭留在原地。
霍思言目光与他相交,仿佛在无声交锋。
回到殿中时,鼓乐声已低沉缓慢,席间宾客多半有了醉意。
谢知安不动声色地回到霍思言身边,坐下时将怀中之物推到她膝下。
她低头一瞥,眸色一冷。
“今晚之后,南关必有风波。”
她低声道。
谢知安目光沉沉。
“那就先让风波起在他们那边。”
两人相视无言,却在彼此的沉默中达成了共识,这一夜,将是改变两国局势的夜。
西溟王宫的夜色,幽深得像一口古井。
大殿的灯火虽然通明,却掩不住外头那股逼人的寒气。
鼓乐声渐渐散去,宾客三三两两离席,只剩下内侍们低声收拾杯盘。
霍思言缓缓起身,目光落在案前未动的酒盏。
她伸手将那杯酒推远,仿佛那里面藏着的,不是美酒,而是一道随时会爆裂的暗箭。
谢知安站在她身侧,目光沉静,却在袖中悄悄握紧那只铜铃。
“今晚,我们得先布下局。”
霍思言微微颔首。
“南关,是他们的落子,我们必须让这步棋反噬回去。”
离开正殿后,两人沿着回廊向偏院行去。
夜风从瓦脊间滑落,带着雪霜的湿意。
偏院里安静无人,只有一盏孤灯在廊角摇曳。
谢知安从怀里取出锦匣,放在石案上。
霍思言揭开盖子,机括弩的弩臂在灯下泛着冷光,镞胚上的毒粉几乎看不见,却能闻到一丝微腥。
“这是他们明夜要送到南关的?”
“是。”
谢知安答得很肯定。
“还有这个铜铃,八成是联络信号。”
霍思言沉吟片刻,从袖中取出一枚薄如蝉翼的金片,递给他。
“这金片能削断弩弦,我们把它藏在镞胚的接口处,不会立刻显露,一旦用力发射……”
“弩弦便会断。”
谢知安接过,唇角微微一勾。
“好主意。”
两人动手极快,将金片细细嵌入镞胚的尾部,再将弩臂略微调松,以免被提前察觉。
霍思言和谢知安做完这一切,天色已近三更。
“明天,他们会得意地将这些机括弩送去南关。”
霍思言抬眼看向谢知安,眼底一抹冷光掠过。
“而那时,真正的戏才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