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溟王宫的正殿,今夜灯火通明。
殿顶悬挂的金色长灯垂下流苏,在暖光中微微晃动,映得满席的宾客都带着一层光。
霍思言着一袭深色云纹襦裙,发间只簪了一枝白玉簪,神情平淡却不失威仪。
她立于席侧时,目光已扫过整座大殿。
主位之上,拓跋烈笑意温和,身边坐着数名西溟重臣。
下首处,赫连昭银甲加身,神态倨傲,显然不把大周使节放在眼中。
谢知安亦在席,着的是大周礼服,坐在她斜后方,眼神淡淡,却时时随她而动。
宴席伊始,鼓声如潮,舞伎成行而入,裙裾翻飞间,带起一阵阵香风。
霍思言举杯敬酒,先依次向主位和列席诸臣行礼,言辞恭谨而不卑微。
“听闻大周良弓巧箭,举世无双。”
赫连昭忽然开口,声音不疾不徐,却让席上的气氛微微一滞。
“今夜正好有我西溟工匠在场,不如请使节与我比试一场,看看大周箭法是否如传闻中那般神妙?”
这话表面是试探,实则是挑衅。
霍思言心知,昨夜工棚所查之事,极可能与此有关,赫连昭正要借机在众人面前压她一头。
“将军盛情,怎敢推辞。”
她淡然一笑。
谢知安眉心微蹙,却未出声,只在她举杯饮尽时,悄悄伸手按了按剑柄。
场中很快摆下靶位,三十步外,立着一排柳木靶心。
西溟的工匠先行,弓开如满月,箭出如惊雷,几乎全部命中红心,引得席间一阵叫好。
赫连昭回首,看向霍思言。
“使节,请。”
霍思言不急着上前,只侧身向谢知安伸手。
他立刻明白,从怀中取出一枚镞胚,正是昨夜河道截获的那种。
她接过,在灯光下缓缓摩挲了一下,抬眼看向赫连昭。
“将军的箭料,倒是精良。”
她语气平静,话中却暗藏锋刃。
赫连昭眼底闪过一抹讶色,旋即笑道:“既然识货,更该好好比试一番。”
霍思言上前,执弓搭箭,动作利落无声。
第一箭,直中红心。
第二箭,偏斜半寸,却将靶心的木纹劈开。
第三箭,她稍作停顿,目光越过靶心,仿佛透过夜色看向更远的地方,那一瞬,谢知安察觉到,她是在借比试传递某种信号。
“好箭!”
席上有人叫好,可拓跋烈却微微眯起眼。
霍思言收弓,行礼退下。
经过谢知安身边时,她低声道:“今晚怕有变,盯紧赫连昭。”
酒过三巡,舞伎退去,殿中开始逐渐分成几处暗流。
西溟的大臣们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低语,大周使团的人则谨守分寸。
忽然,一名宫人匆匆入殿,在拓跋烈耳边低声说了几句。
拓跋烈神情不变,只是举杯笑道:“宴席稍歇片刻,我去后殿一趟。”
霍思言心头一紧,后殿是存放贡品与机密信函之处。
她向谢知安投去一个眼神。
谢知安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手已搭在剑柄上。
后殿的门缓缓合上,金铜门轴发出低沉的声响,似乎隔绝了殿外的笑语与鼓乐。
霍思言暗暗攥紧手中酒盏,指尖微凉。
她明白,这一去,拓跋烈必然是要见某个重要之人,或者处理极机密的事。
席间,赫连昭抬起眼,目光不着痕迹地掠向后殿方向,唇边浮出一抹几乎不可察的笑意。
那笑意并非出自愉悦,而像是在等待一场早已布好的戏落下帷幕。
“使节为何不饮?”
赫连昭突然举杯,语声清朗,却带着逼近的锋芒。
霍思言回神,将酒盏举至唇边,却并未入口。
她浅浅一笑:“酒虽佳,未必人人能受。”
对方目光一闪,似乎在细细琢磨她话里的意味。
谢知安缓缓起身,替她挡下视线,神色温和。
“霍使节酒量浅,怕误了后面的节目。”
赫连昭目光在两人之间转了转,终究什么也没说,只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鼓乐再起,舞伎入场,然而殿中几位西溟重臣却不约而同地借口离席。
霍思言眸色沉了几分,这些人去向何处,不问可知。
谢知安悄声道:“后殿通道在右廊,你在席上盯着赫连昭,我去看看。”
霍思言微不可察地颔首。
他离席的动作干净利落,像是只是去廊外散步。
霍思言则将注意力牢牢锁在赫连昭身上。
右廊灯火昏黄,雪雾顺着檐角飘入。
谢知安绕过一面雕花屏风,耳中听见低沉的交谈声,拓跋烈与人说话的语调平稳,却透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交接必须在明夜之前完成。”
“王,若大周使节察觉……”
“她察觉与否,不会影响结果。”
谢知安屏息,心中已知,这所谓的交接,八成便与昨夜的镞胚有关。
忽然,屏风另一端传来轻微的脚步声,迅疾而轻巧,显然不是侍从。
谢知安立刻闪身隐入廊柱阴影。
下一瞬,一名身着青衣、戴着面纱的女子自暗处掠出,手中提着一个长形锦匣,径直走向后殿深处。
那锦匣的形制,与大周禁军所用的机括弩极为相似,若真是如此,这场交易的分量,足以撼动两国边境。
谢知安压下出手拦截的冲动,在西溟王宫的腹地,贸然动手无异于自投罗网。
他悄然退回原路,神色如常地重新步入正殿。
“赫连将军。”
霍思言忽然出声。
对方挑眉道:“何事?”
她缓缓起身,将手中一枚细小的镞胚放在案上,指尖轻轻一推,那金属在灯光下闪过一丝阴冷的光。
“昨夜,我在南城见过同样的物件。”
赫连昭的笑容微微一僵。
周围几位大臣对视一眼,空气中无形的张力骤然升起。
就在此时,后殿的门再次开启,拓跋烈大步走出,神情沉稳如常,仿佛方才什么都没有发生。
“各位……今晚的宴席,才刚刚开始。”
霍思言与谢知安对视了一瞬。
他们知道,这场宴席,不会以歌舞和美酒收场。
鼓声如雷,檀香混着酒香弥漫在殿内,令人有些眩晕。
灯火自高处泻下,照得每一张面孔都明暗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