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衣人咬紧牙关,雪地里只听得见风声。
霍思言走近一步,伸手摘下最近一人的面罩,那是一张瘦削的脸,眼角有一道旧刀疤。
她一怔,这人她认得,是南城工棚里的管事,曾在她探查箭矢来处时递过热茶。
“看来南城不止箭有问题。”
她低声道。
管事冷笑一声,趁她分神之际,猛地咬碎口中什么东西,身子一僵,缓缓倒下。
其余两人见状,立刻撒下一把粉末,借着飘散的烟雾翻墙而逃。
“霍思言!”
谢知安上前,抓住她的手腕,把她往后一带,避开那团白烟。
“我没事。”
她摇头,掩住口鼻。
烟雾渐散,院中只余下两个昏倒的人影和一具冰冷的尸体。
谢知安命亲兵将人拖到偏房看守,自己则关上院门,回到屋内。
“这旗不能留在客栈。”
他沉声。
“嗯。”
霍思言点头。
“明天一早,我们直接带它去南城。”
他说。
“今晚我还有地方要去。”
她看着他。
谢知安皱眉道:“工棚?”
“对,工棚。”
她的声音很轻,却笃定。
火盆的光摇了一下,落在她眼底,像雪夜里闪过的一点锋芒。
南城的夜,风比北面更湿重,带着河道的腥味。
工棚连成一片,木梁压得低低的,屋瓦缝里渗出暗黄的灯光,像在雪雾里喘息。
霍思言和谢知安从僻巷穿过,脚步无声。
巷口那盏破灯摇摇欲坠,仿佛随时会被风吹灭,她停下脚,抬手示意,前面有人守。
“两个。”
她唇形轻动。
谢知安点了点头,从腰间抽出短刃,侧身掩到一堵旧墙后。
守门的是工棚的夜值工,外裹着棉袄,手里拎着长柄木叉,似乎并不怎么警惕。
霍思言目光一转,发现他们腰间各挂着一只铜哨。
“信号用的。”
她心里一记。
两人等风声起时,才如影子般贴近。
谢知安先一步封住一个人的喉口,另一人还未出声,就被霍思言的袖刀抵住后心。
短促的惊喘消失在雪夜里,他们被安静地拖进墙角。
“钥匙。”
霍思言低声。
其中一人颤着手,从怀里摸出一串铁环。
她接过,轻轻旋开棚门,门轴被抹了油,几乎没有发出声响。
工棚内,空气闷得像凝住。
长案上一字排着箭矢,箭羽未修,箭镞却锋利异常。
她走过去,挑起一支,指尖沿着镞口摸到一抹微凉,那是毒粉的触感。
“果然。”
她喃喃。
案后挂着的布帘微微晃动,像是有人在里头。
谢知安先行一步,掀开布帘,里面果然蹲着两个人影。
那是被捆住的工匠,嘴被布条塞着,眼神惊恐。
“是你们做的箭?”
霍思言蹲下。
工匠猛摇头,眼泪顺着脸滑下。
谢知安解开他们的束缚,才知道两人是这几日被扣下的,不让他们出门,也不让他们碰外头送来的箭料。
“料是外头送的?”
霍思言问。
工匠用力点头,又指向棚角一堆麻袋,她走过去扒开,里面是半袋半袋的铁镞胚,带着淡淡的咸腥气,和西溟的军工制法一模一样。
“南城的风口,不止是旗。”
谢知安低声。
霍思言把一枚镞胚握在掌心,眸光一沉。
“这批箭,若流进军中,后果不堪设想。”
风声再起时,棚外忽然传来急促的铜哨声。
两人对视一眼,知道那是守门人失踪被发现的信号。
谢知安拉起工匠,霍思言提着镞胚,迅速从后窗跃出,落在雪地里,直奔河道方向。
河道的风又急又冷,拍打在堤岸的木桩上,发出空洞的回音。
霍思言和谢知安带着两名工匠,踩着没过脚踝的积雪,沿着暗巷急行。
“再快些。”
谢知安低声催促。
前方是一道废弃的粮仓,门扇半开,吱呀作响。
霍思言推门入内,将两名工匠安置在角落,给他们一人递了个干饼。
“别出声,等我们回来。”
她转身时,听见远处的铜哨声已成一片,显然工棚那边的守卫全被惊动。
谢知安关上仓门,顺着她的视线看向河对岸,对岸灯影摇曳,隐约有几条小船正朝这边靠近。
“是接应的。”
霍思言断定。
“拦还是放?”
“先放,放他们来接,却什么都接不到。”
二人躲在堤岸的枯柳后,眼见那几条小船泊近。
一名披着羊皮的大汉跳上岸,四下打量,口中低声骂了几句。
他身后的人从船舱中抬出两个麻袋,沉甸甸地放在雪地上。
霍思言眯起眼,那是比工棚里更多的镞胚,麻袋破口处,露出一角带毒粉的金属光。
“这是第二批。”
她压低嗓音。
谢知安点头,正欲上前截住,忽听岸边另一侧传来马蹄声。
一队十余人的骑兵疾驰而来,为首的是身披银甲的将领,眉宇凌厉。
“赫连昭的人。”
霍思言心头一沉。
骑兵在堤岸停下,那银甲将领翻身下马,几步来到麻袋前,用靴尖拨开袋口,目光一扫,便对属下道:“全搬上船,送去西溟城外。”
霍思言与谢知安对视一眼,这是敌国与南城工棚的直接勾连,而且几乎毫不掩饰。
她伸手示意谢知安暂忍,不可在此刻动手。
等到小船重新启航,沿河而下,二人才从枯柳后走出。
霍思言盯着被马蹄踏乱的雪地,指尖捏紧那枚镞胚。
“这事得立刻让皇上知道。”
她声音低沉。
“今晚回不去了。”
谢知安看向天色,雪下得更密,夜路难行。
“先去驿馆,用飞鸽传信。”
霍思言点了点头,却在转身的一瞬又回望了河面一眼。
河水漆黑,像在吞噬一切痕迹,而她知道,真正的风暴,还在远处逼近。
驿馆的灯火在雪夜中显得孤独,两人进门时,堂上只剩下炉火在噼啪燃烧,驿丞见到他们,立刻迎上前。
“要飞鸽。”
霍思言简洁道。
驿丞不敢多问,匆匆去取。
谢知安摊开油纸,飞快写下情报,将南城工棚、河道麻袋、银甲将领一一记录,落款处只留了一个“霍”字。
飞鸽振翅而去,消失在夜色中。
霍思言收回目光,忽然低声道:“明晚的宴席,怕是会有好戏。”
谢知安轻轻一笑。
“我陪你看。”
火光映在两人眉眼间,落下一层暖意,也映出将至的刀锋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