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长老的手指在檀木桌沿磨来磨去,那地方被几代长老摩挲得发亮,还留着他年轻时不小心磕的一道浅痕。
他从袖管里摸出片干银杏叶,黄得发脆,叶脉间还能看见用金粉描的小半行字——是百年前艺术文明来的使者,当场写在叶子上送他的,现在一捏都怕碎。
“信息哪是洪水?就是本没翻开的书嘛。”他声音哑,带着常年喝浓茶的涩味,身后的全息屏亮起来,里面是百年前的画儿:穿粗布衣裳的孤星人围着异域来的琴师,有个扎羊角辫的小姑娘,正踮着脚摸琴上的弦。
“那年头啊,城南的画坊一下子多了十好几家,连我家隔壁的哑小子阿禾,都能拿着颜料画出会飞的雀儿。冬小麦收成都多了三成,你说这不是好事?”
话还没落地,寂长老的铁拐杖“咚”地砸在地上,震得案上的粗瓷碗都晃。他袖口磨得发毛,里头藏着道月牙形的疤——五十年前那场技术风波,实验室炸了,他为了抢那篇“能源论文”,胳膊被烫出来的。
“好事?”他嗓门陡然拔高,投影屏上跳出的红数字刺得人眼疼,“72%的技术都被拿去造武器!35%让咱们跟人家学技术,学来学去,最后人家拿着咱们改的公式,造的炮能轰穿三座山!
我师兄当年抱着那论文,四十七天没合眼,最后怎么着?连尸骨都没找全!”
殿里的风从窗缝钻进来,吹得铜灯上的穗子飘。林议员攥着笔,指节都白了,裤脚还沾着驿站工地的蓝粉末——早上调试能量膜时蹭的,到现在还没搓干净。
她面前浮着三道光幕,指尖划过1级区里的音乐符号,那调子是今早驿站试播的童谣,软乎乎的,像她小时候娘哼的摇篮曲。
“1级的故事,得让街口阿婆能念给孙娃听;2级的历史书,先生们得批注够三个月才能给学生看;3级那些科技、军事的玩意儿——”她顿了顿,把刚冒头的图纸残影按回黑沉沉的禁止区,“连个纸角都不能让孤星人着见。”
双生终端的绿光闪了闪,68%的支持率跳出来,她悄悄松了口气,笔杆上被她咬出的牙印,总算没再深下去。
城外的驿站还亮着冷蓝光,老匠人阿松蹲在能量膜边,用粗布擦上面的霜。这三层膜是他跟徒弟小秋织了半个月的,外层掺了陨铁砂,昨天试冲击,十吨重的青石砸上去,就留了个浅白印,跟挠痒似的。
“中层的滤网得织密点,”他给小秋递了块烤红薯,“去年有回漏了道科技信号,我家织布机疯转了三天,织出的布全是乱线。”
小秋啃着红薯,手指在投影屏上划,4K画面里的樱花飘落在石桌上,他挥手一翻,光纹书页“哗啦”响,跟爷爷留的线装书一个声儿。
“师傅你看!”他突然握拳,画面里的歌谣停在“星子落满肩”那句,“刚有个穿红棉袄的小姑娘,伸手去抓屏里的蝴蝶,0.5秒就追上了,笑得豁牙都露出来了。”
木柱上挂着的双生玉佩,是阿松老伴儿生前戴的,现在飘出句翻译:“加密等级万域最高级”,阿松摸了摸玉佩,温温的,像老伴儿还在时的体温。
报亭的老周凌晨四点就开了门,刚把《光纹快递员的信念》的全息刊挂出来,卖豆腐的王婶就站在屏前抹眼泪。
金纹用信念光纹补结界裂缝的样子,让她想起三年前——她男人在暴风雪里送急救药,最后冻僵在老驿站旧址,手里还攥着没拆开的药包。
“咱们的信念是啥啊?”王婶擤着鼻子问,老周递过张糙纸,自己摸出烟袋。
他想起年轻时想当画师,就因为“外界艺术是洪水”的说法,把一匣子画笔全烧了,现在烟袋锅子上的花纹,还是当年偷偷刻的。
“说不定啊,咱们的信念,就是怕了‘信念’这俩字。”他把烟袋在桌角磕了磕,火星子落在地上,灭得快,像他没成的画师梦。
七天后,阿柚抱着摞手稿冲进报社,稿纸上还沾着面包渣——昨天写得太晚,今早啃了半块硬面包就跑来了。
《我们的物流故事》里,老周的原型是她爷爷,那个在驿站旁守了三十年的邮差,临死前还说“信得送到每颗星星下”。
一万册报纸印出来,三天就抢光了,她蹲在报亭前,看见穿校服的小子指着“小夏护家书”那段,跟同伴喊:“这跟我姐当年送录取通知书一模一样!”
孤星晨报开了八个版,有张她拍的照片:驿站投影屏前,阿婆搂着孙娃念故事,光落在一老一小的头发上,阿婆的白头发亮,孙娃的黑头发软。
可长老会的密室里,烛火都透着冷。李长老捏着万域的食品清单,指腹蹭过“巧克力”三个字,想起当年艺术文明使者送的糖,甜得能把舌头化了。
“这玩意儿,会不会跟咱们祭祀的桂花糕犯冲?”他问文化顾问,老顾问的眼镜滑到鼻尖,翻着祖传的《祭祀录》,纸都脆得怕碰。
寂长老的拐杖又砸了地,这次震倒了审查记录册——人工审的稿子上,红圈画得密密麻麻,AI把“七弦琴”标成“异域器械”,老编辑用红笔改过来,还写了句“这是琴,不是刀枪”。
“十七个包裹,八十五成是吃的,十五成是陶俑织锦,”他盯着清单,眼都红了,“可谁能保证?陶俑肚子里没藏着微型传感器?”
驿站的灯亮到后半夜,阿松在膜边搭了个铺,小秋抱着双生终端,屏幕上“实体通道准备75%”的数字,跟着他的呼吸跳。
阿柚的新稿子摊在铺边,主角叫阿晓,等着万域表哥寄的包裹,里面有半块桂花糕——她外婆生前最爱的,去年外婆走了,表哥在万域,再也没回来过。
现在离包裹到,还有七十二小时。
老周的报亭前,有人搬了小马扎等;王婶磨好了豆腐,说要给第一个收包裹的人送一碗热的;阿松把老伴儿的玉佩系在驿站门环上,风一吹,玉佩撞着铜环,叮当地响,像在数着数:一,二,三……
没人知道,那十七个包裹里,有没有寂长老怕的“陷阱”;林议员的三级审查,能不能拦住陶俑裂缝里藏的半张公式纸;等阿晓撕开牛皮纸,飘出来的是桂花糕的香,还是陌生的、让人心里发慌的味道?
下一章,第一个包裹的封条已经贴好,阿晓的手按在取件屏上,双生终端的倒计时,在她眼里跳得比心跳还快——那屏上的光,亮得像她外婆生前点的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