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苑深处,一座戒备森严的库房内。
朱启明独自一人坐在一张巨大的桌案前,案上铺开的并非寻常的明代舆图,而是一份他从现代带来的、纤毫毕现的卫星地图打印版,上面还用红蓝铅笔标记着各种只有他自己能看懂的符号和计算。
他瞟了眼库房角落那台中继台,眉峰紧蹙,若有所思。
“覆盖半径……按这设备参数,在理想环境下能到几十公里。但这是明代,没有高楼,没有中继塔,净空条件倒是不错,可地形起伏、树林遮挡……妈的,实际能有一半效果就谢天谢地了!”
他手指轻叩桌面,对着地图上京师周边区域比划着。
“架在军营里?不行,意义不大,覆盖不了整个京城及外围要点。”
他的目光在地图上巡弋,下意识地掠过了紫禁城北面那个标注着“万岁山”的地方,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迅速pass掉。
这倒霉地方,不吉利!
想想就晦气!
那段惨痛的历史记忆让他对那个地点有着强烈的心理抵触。
香山?玉泉山?高度是够了,可是距离……
他脑海飞速进行着粗略的信号估算和利弊权衡,
维护、保密、供电都是麻烦事……
难道真的要像游戏里开战争迷雾一样,靠人力前出架设临时中继点?
这得投入多少精锐兵力专门干这个?
成本太高了!
一种现代科技在落后时代应用的无力感涌上心头。
没有现成的网络基础设施,再好的设备也如同无根之木。
唉,要是能直接卫星电话……
他叹了口气,甩甩头,知道这简直是痴人说梦!
就在他对着地图和一堆“未来垃圾”发愁,思考着如何最大限度利用这点技术优势时,库房外传来王承恩刻意加重的脚步声。
"皇爷,夜深了,该就寝了!保重龙体。”
王承恩悄无声息地端上一盏参茶,满脸忧切。
朱启明抬手看看下表,8点半,早的很。
于是头也未抬,只是摆了摆手。
王承恩躬身侍立一旁,不再多言。
他深知眼前这位爷的心思,恐怕早已飞到了千里之外的波涛汹涌之上。
就在此时,一名小火者屏息疾步走入,在王承恩耳边低语几句,双手呈上一份密封的奏疏。
王承恩接过,只看了一眼封皮上的火漆和署名,神色顿时一凝。
他挥手让小火者退下,自己则捧着那奏疏,略一迟疑,还是上前轻声禀报:
“皇爷,登莱巡抚孙元化,六百里加急递进的题本。”
“孙元化?”朱启明终于从地图上抬起眼,眉头一动。
在这个时辰,用这种速度递来的奏疏,绝非寻常军务汇报。
朱启明接过密奏,并未立刻拆开,反而对王承恩笑问:“大伴,你猜,孙元化这封奏疏里,是请罪呢,还是表忠心呢?”
王承恩岂敢妄言!
只见他微微躬身,脸上挤出谦卑的笑容,低声道:“皇爷圣心独断,奴婢愚钝,岂敢妄测封疆大吏的心思。”
他心中暗自叫苦。
这等涉及朝堂重臣、尤其是与敏感的西学西教有牵连的话题,他一个内官,是万万不敢掺和半句的。
言多必失,更何况是揣测一位巡抚的意图?
无论猜对猜错,都绝非好事!
陛下的问题,看似随意,或许却藏着深深的试探。
他打定主意,绝不越雷池一步,唯有恪守本分,方能在这深宫中求得安稳。
朱启明似乎早料到他会如此回答,不以为意地轻笑一声,拆开了奏疏,目光飞速掠过。
看着孙元化那“字字泣血”的表忠与撇清关系的言辞,他非但没有龙颜大悦,反而发出一声意味深长的轻笑,那笑声让一旁的王承恩毛骨悚然。
然而,当他的目光读到“臣师光启公……或存仁恕之念,以至惑于妖言,失察于澳门耶稣会之包藏祸心”以及“陛下明察秋毫,将其暂拘待勘,实乃公允之法”这几句时,他的笑容逐渐消失!
殿内的空气仿佛瞬间凝滞了。
“不对劲……”
他低声自语,声音轻得几乎只有自己能听见。
王承恩疑惑地微微抬头,不明所以。
朱启明的身体微微后仰,靠在椅背上,目光瞬间深邃如渊。
孙元化何许人也?
他深知其底细。
此公师从徐光启,浸淫西学,甚至受洗入教,对师门和信仰的看重,绝非寻常官僚可比。
历史上,他后来兵败被执,也曾有过徘徊于忠君与旧谊之间的记载。
这样一个人,或许会因恐惧而表忠,但如此急切、如此彻底地公然抨击自己的老师,甚至将徐光启的处境定义为“公允”?
这绝非孙元化的正常性格!
事出反常必有妖!
朱启明的脑子飞速运转。
这不是简单的卖师求荣,这更像是一个人在极度恐慌之下,病急乱投医地想要抓住一根救命稻草,以至于言行失常!
他在害怕什么?
害怕到不惜用如此自污、自绝于过去圈子的方式来向朕证明清白?
是什么东西,能逼得一位封疆大吏,认为自己的身家性命已经到了必须用如此极端的方式来自保的地步?
难道……
朱启明的目光再次落到那奏疏上,关键词在他脑中闪过——“耶稣会”、“包藏祸心”、“澳门”……
一个模糊却令人警觉的念头迅速成形?
莫非,登州那边,出了什么与耶稣会余孽相关的、足以将孙元化拖入万劫不复之地的纰漏?
是班安德?还是其他耶稣会漏网之鱼?
而他此举,是预感大事不妙,抢先上书,企图混淆视听,或者……
是在向朕隐晦地求救?
他当然想不到班安德具体潜入并威胁的细节,但他敏锐的政治嗅觉和对历史人物的了解,让他几乎触摸到了真相的边缘——孙元化一定陷入了某个与其过去背景密切相关的巨大麻烦之中,而这个麻烦,足以让他掉脑袋!
就在朱启明沉思之际,门外再次传来一阵极其轻微却迅疾的脚步声。
一名身着锦衣卫腰牌、风尘仆仆的汉子,在殿门外被侍卫拦住,随即一份带有特殊黑色标记的密函被快速递了进来,直接送到了王承恩手中。
王承恩只看了一眼封缄,脸色登时一变,立刻转身,快步走到御案前,双手将密函高举过顶:
“皇爷……南山营曹变蛟,八百里加急,密奏!”
朱启明从沉思中惊醒,目光紧紧盯在那份黑色的密函上。
曹变蛟的密奏!在这个当口!
他一把抓过密函,迅速撕开。
目光急速扫过那上面曹变蛟亲笔书写的、刚劲有力甚至带着战场杀伐之气的字迹——关于大军如期启程,关于港口骚乱,关于耶稣会余孽企图北逃被拦截,关于击毙一人、生擒一人,以及关于登莱巡抚孙元化在那场骚乱中极其可疑、近乎失魂落魄的反应!
轰!
两封几乎同时抵达的文书让朱启明豁然开朗!
孙元化极端反常的“表忠”奏疏!
曹变蛟密奏中“耶稣会余孽北逃”和孙元化的“失魂落魄”!
北逃??
难道这红毛鬼敢来北京打朕的主意??
不对,登州,北逃……他猛然对着地图一比划。
卧槽,这厮想去辽东!!
一切都有了答案!
朱启明猛地站起身,
“朕明白了!”
“好一个孙元化!好一个‘严令整肃,绝无疏漏’!”
“原来不是表忠,是堵漏!是欲盖弥彰!是险些酿成大祸后的惶惧失措!”
他手掌重重按在御案之上,震得茶盏作响。
“王承恩!”
“奴婢在!”王承恩心头狂跳,伏地应声。
"传李若链,曹化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