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禁城,内阁值房。
烛火摇曳,映照着几张或震惊、或凝重、或愤怒的脸庞。
“什么?竟有此事?!”
孙承宗噌地一声站了起来,须发皆张,手中的茶盏“哐当”一声掉在地上。
他刚刚听到了一个足以掀翻整个朝堂的消息。
“元辅,千真万确!”
前来禀报的心腹中书舍人脸色煞白,声音都在发颤,
“宫里传出的消息,骆养性指挥佥事亲口证实,晋商八大家,抄没现银、田产、商铺、货物,折合白银,逾五千五百万两!
全部……全部已经秘密押解入库!陛下……还有朱督师,月前就在西暖阁密议此事,绕开了内阁和部院!”
“五千五百万两……通虏……”
孙承宗只觉得一阵眩晕,扶着桌案才勉强站稳。
他并非震惊于晋商的富可敌国——
晋商豪富天下皆知——
而是震惊于这数额的恐怖,震惊于他们竟敢如此肆无忌惮地资敌,更震惊于朱启明的手段之酷烈、行事之果决、保密之严密!
不仅绕开了整个文官系统,甚至……
他脑海中闪过另一个更让他心悸的细节:西暖阁内,朱启明与皇帝并坐!
值房内死一般的寂静,只有烛火偶尔爆出轻微的“噼啪”声。
其他几位当值的阁员——户部尚书毕自严、兵部尚书李邦华,以及刚刚被紧急唤来的范景文——全都僵在当场,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
这消息太过骇人听闻,比之前朱启明悍然锁拿汤若望、徐光启,大索全城传教士还要令人胆寒!
晋商通虏,罪该万死!
可这五千五百万两……
相当于大明数年的岁入!
这泼天的财富,这泼天的功劳,还有那隐隐指向朝中重臣的勾连线索……
竟被朱启明一人独揽,在皇帝默许下,如探囊取物般完成了!
这权力,这信任,已然凌驾于内阁之上!
“僭越!这是赤裸裸的僭越!”
一个洪亮而愤怒的声音打破了沉寂。
刚刚被从府邸匆匆召来的左都御史、东阁大学士袁可立,须眉怒张,大步踏入值房。
他本就因朱启明不经三法司、不经内阁票拟就大肆抓捕传教士和徐光启而怒火中烧,弹劾的奏疏都写了好几封压在袖中。
此刻听闻晋商案竟也是这般操作,甚至涉及朱启明与皇帝并坐这等大逆不道之举,更是气得浑身发抖。
“袁阁老息怒!”孙承宗强压下心中的翻江倒海,试图安抚。
他是唯一知晓朱启明真实身份的人,深知其目的与手段皆非常理可度,此刻必须稳住局面。
“息怒?如何息怒!”
袁可立声若洪钟,指着宫城方向,
“孙元辅!那朱启明是何许人也?不过一武臣!纵有救驾之功,封爵拜将已是殊荣!他有何资格与天子并坐于御座之侧?此乃藐视君父,僭越神器!视我大明祖制礼法为何物?!此风一开,国将不国!”
他越说越激动,转向毕自严:
“毕阁老!你掌户部,国之度支!五千五百万两赃银,何等巨款!涉及通虏叛国之大案,竟不经内阁商议,不经部院核查,由一武臣与厂卫私下处置!此等先例若开,置我内阁于何地?置六部于何地?朝廷法度何在?!”
毕自严脸色同样难看。
作为户部尚书,他对那五千五百万两白银本能地感到一阵眩晕般的狂喜——
有了这笔钱,九边欠饷、各地赈灾、乃至整军经武都有了着落!他太清楚国库的空虚了。
但袁可立的质问也如重锤敲在他心上。
朱启明的行事,确实完全践踏了文官系统赖以运转的规则和尊严。
“袁公所言,于礼法祖制,确有其理……”
毕自严捋着胡须,声音低沉,带着一丝无奈和现实考量,
“然……晋商通虏,罪证确凿,资敌之巨,令人发指!朱将军雷霆手段,快刀斩乱麻,一举铲除毒瘤,追回巨款,于国于民,实有大利!
当此危局,若事事拘泥于程序,层层报审,只怕消息走漏,奸商远遁,赃款转移,反误大事!至于,至于与陛下并坐……”
他顿了顿,似乎也觉得难以启齿,
“或是陛下体恤将军辛劳,一时权宜,以示恩宠?毕竟,将军破虏救驾之功……”
“恩宠?权宜?”
袁可立怒极反笑,毫不客气地打断毕自严,
“毕阁老!你这分明是见利忘义!五千五百万两白银就晃花了你的眼,蒙了你的心!
祖制礼法,君臣大防,是国之根本!岂能因利而废?!
今日他能并坐,明日他就能代批奏章,后日呢?是不是要效那王莽、曹操?!
此獠跋扈,其心可诛!那徐光启、汤若望之事,亦是其排除异己、独揽朝纲之明证!
依我看,那些弹劾他的折子,句句属实!当务之急,是联名上奏,请陛下明正典刑,约束此獠,收回其僭越之权!”
“袁阁老此言差矣!”毕自严也被激起了火气,声音也拔高了,
“我毕自严为官数十载,岂是贪利忘义之人?我所虑者,乃国家存亡!
九边将士嗷嗷待哺,各地灾民易子而食!五千五百万两,是救命的钱!是强兵的钱!
朱将军将此巨款追回,功在社稷!
至于徐光启、汤若望,朱将军于西暖阁当面诘问,那汤若望言语支吾,行迹诡异,宣扬异教,动摇国本!
徐光启受洗为‘保禄’,里通外教,引狼入室!证据确凿!何来排除异己之说?
此乃拔除内奸,廓清朝堂!至于弹劾……哼,那些清流言官,只知空谈礼法,可曾想过边关将士的刀枪,可曾听过灾民的哭声?!”
“荒谬!强词夺理!”袁可立气得胡子直翘,
“那朱启明说什么就是什么?西暖阁内,只有他和陛下,还有那被他吓得半死的汤若望!他如何诘问,如何定罪,还不是他一面之词?
徐光启乃三朝元老,学贯中西,于历法农政功勋卓着,岂能因一个‘保禄’之名就轻易定下叛国之罪?
此必是构陷!是朱启明清除异己的手段!你毕自严身为阁臣,不思主持公道,匡扶朝纲,反而为虎作伥,是何道理?!”
“你……你血口喷人!”毕自严脸涨得通红。
“够了!”
一声威严的断喝响起,是孙承宗。
他脸色铁青,目光如电般扫过争吵的两人。值房内瞬间安静下来。
“大敌当前,建虏虎视眈眈,流寇烽烟四起!值此内忧外患之秋,内阁重臣,不思同心戮力,共度时艰,反而在此为虚礼空名争执不休,成何体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