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家湾督师府,静思堂外。
沈世魁像一头困在笼中的猛虎,在庭院里烦躁地踱着步。
五天!整整五天过去了!
督师承诺的粮饷和火枪,第一批已经装船,这让他稍感安心。
但刘兴治那毒蛇在皮岛盘踞,随时可能发动致命一击!
每一刻的等待,都如同在炭火上煎熬。
他数次想闯进那扇紧闭的门,都被守在门口、铁塔般的李大眼和另外两名亲兵面无表情地拦住。
“沈将军,督师有令,任何人不得打扰!”李大眼的声音硬邦邦的,眼神如刀。
“不得打扰?”
沈世魁急得满头大汗,声音都变了调,
“皮岛数万军民命悬一线!刘兴治随时可能献岛投敌!这都什么时候了?督师他……他到底在里面做什么?!”
门内,隐约能听到朱启明低沉而稳定的声音,似乎在与人长谈,却听不清具体内容。
这更让沈世魁抓狂。
莫非督师被那个叫孙传庭的酸儒给蛊惑了?
忘了皮岛的燃眉之急?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日头渐渐西斜。
沈世魁的耐心彻底耗尽,一股热血涌上头。
他猛地推开拦在身前的李大眼——虽然没能推动,但用尽全身力气朝着那扇紧闭的门扉嘶声力竭地大吼:
“督师!朱督师!皮岛危矣!刘兴治狼子野心,刻不容缓!请督师速下决断!末将求您了!!”
吼声在寂静的庭院里回荡,带着绝望的悲鸣。
门内朱启明的说话声似乎停顿了一下。
沈世魁喘着粗气,眼巴巴地盯着那扇门,心脏狂跳,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终于,在令人窒息的沉默持续了片刻后。
“吱呀——”
静思堂厚重的门扉被缓缓拉开。
率先走出来的,是朱启明。
他脸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但眼神依旧明亮、沉稳,仿佛刚刚经历的不是一场颠覆世界观的密谈,而是一次寻常的会晤。
紧随其后的,是孙传庭。
仅仅过了不到两个时辰,沈世魁却感觉眼前之人气质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之前的孙传庭,虽然沉稳,但眉宇间总带着一丝文官的清高和初来乍到的审视。
而此刻的他,面色依旧有些苍白,眼神深处似乎还残留着某种巨大冲击后的余波,但整个人的气场却变得沉凝如山,渊渟岳峙。
那是一种看透迷雾、洞察本质后的深邃与决断,一种肩负重任、破釜沉舟的刚毅。
他身上的书卷气并未消失,却莫名散发出一种令人心折的威仪。
沈世魁的吼叫和质问还回荡在空气中,他急切地看向朱启明,刚要再次开口催促皮岛之事。
却见孙传庭目光平静地扫过他焦灼的脸庞,嘴角挂着淡淡的笑意:
“皮岛,藓疾之患,何足道哉?沈将军,稍安勿躁。”
沈世魁闻言,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藓疾之患?
皮岛数万军民、东江镇存亡、建虏后方的钉子……
在他口中竟成了不值一提的“藓疾”?这个孙传庭,莫不是疯了?!
他猛地转向朱启明激动大喊:“督师!您听听!这,这……皮岛危在旦夕,岂可再行耽搁?您可是亲口答应了末将,要整合皮岛,清除叛逆的啊!孙先生他,他根本不知皮岛凶险!”
他看向孙传庭的眼神充满了质疑和不满。
朱启明看着沈世魁急得跳脚的样子,又看了看身边已然脱胎换骨的孙传庭,脸上露出了高深莫测的微笑。
这笑容里,有对沈世魁忠勇的欣赏,更有对孙传庭此刻状态的无比满意。
“世魁啊,”朱启明对沈世魁的投诉毫不在意,“慌什么?我心中有数。”
他顿了顿,目光投向紫禁城的方向:
“淡定!皮岛,乱不了。刘兴治,他翻不起浪。”
接着,他转向孙传庭和沈世魁,轻松愉快地宣布:
“明日一早,你们俩,都随本督一起——”
“入宫,面圣!”
沈世魁彻底懵了,以为自己听错了:
“入……入宫面圣?督师,皮岛那边……”
朱启明打断他,脸上的笑容更盛,自带一种掌控全局的从容:“对,面圣!领赏去!”
“领赏?”沈世魁更加糊涂了。
朱启明负手而立,眼中精光闪烁,仿佛已经看到了明日奉天殿上的景象:
“己巳之变,建虏入寇,京师震动!是我朱启明,千里驰援,两度闪击皇太极大营,挽狂澜于既倒!生擒阿敏、莽古尔泰、阿巴泰三酋!”
他的声音铿锵有力,充满了功勋者的自豪与快意。
“此乃社稷之功!陛下岂能不赏?朝廷岂能不彰?明日大朝会,陛下将亲自主持祭祀太庙,告慰列祖列宗!随后,便要在午门之外……”
朱启明的语气陡然转冷,带着森然的杀意:
“明正典刑,处决那三个建虏酋首!用他们的血,祭奠我大明阵亡将士的英魂!用他们的头颅,震慑天下不臣之心!”
他看向沈世魁,又瞥了一眼沉稳自若的孙传庭。
“沈副将,你远道而来,忠勇可嘉,自当随本督一同入宫,见证此盛典!也让陛下和满朝文武看看,我大明边镇将士的赤胆忠心!”
“至于皮岛……”朱启明的目光最终落在孙传庭身上,那眼神充满了绝对的信任和托付,“明日之后,自有分晓。孙先生,你说是不是?”
孙传庭迎着朱启明的目光,微微颔首,仿佛已经洞悉了督师的全盘谋划。
他并未直接回答皮岛,但那沉稳如山的气势,本身就是一种无声的答案。
沈世魁看着眼前这两位,一个成竹在胸,笑看风云;一个深不可测,气度俨然。
他满腔的焦虑和疑问,被这突如其来的“入宫受赏”和“处决酋首”的宏大场面冲击得七零八落。
督师说“皮岛乱不了”。
孙传庭说“藓疾之患”……
难道,他们真的早有万全之策?
他张了张嘴,最终把满腹的焦灼硬生生咽了回去,只能抱拳躬身,涩声道:“末将……遵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