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试图平复内心的怒火。可那股闷热的空气像一床浸了水的棉被,沉甸甸地压在胸口,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车间里特有的、混杂着木粉尘埃与机器油渍的刺鼻气味。
鼻腔里像是钻进了无数细小的砂砾,喉咙干涩得发疼,连带着太阳穴都突突地跳,心情非但没有平静,反而像被投入火星的汽油桶,烦躁感噌地一下窜得更高。
指尖无意识地抠着操作台边缘掉漆的铁皮,铁锈的腥气顺着指甲缝钻进来。窗外的蝉鸣正处在最聒噪的时段,一声声尖锐的嘶鸣穿透紧闭的玻璃窗,像无数根细针扎在耳膜上。
我睁开眼,目光扫过墙上那片斑驳的生产进度表,红色水笔标注的数字歪歪扭扭,像是在嘲笑这些年被蒙蔽的眼睛。
办公桌上摊着的出库单已经被手指摩挲得发皱,我重新抓起计算器,指尖在按键上用力敲打着,塑料按键发出不堪重负的咔咔声。
屏幕上跳动的数字像一把钝刀,反复切割着早已紧绷的神经 —— 一吨木粉烘干后能生产一吨颗粒,这是车间墙上挂了十年的铁律,是用数百次实验数据焊死的真理。
可现在呢?我盯着最新统计的季度报表,纸张边缘被汗水洇出了一圈深色的印记,每一个数字都在尖叫:两吨木粉,才能勉强产出一吨颗粒。
站起身时,椅子腿在水泥地上划出刺耳的噪音。我走到原料堆放区,脚踩在散落的木粉堆上,细密的粉末顺着鞋底缝隙往上钻,带来一种黏腻的痒意。
抓起一把木粉凑近鼻尖,本该清苦的草木气息里,混着一股潮湿的土腥味。手指用力一捻,能感觉到细小的砂砾在掌心硌出的颗粒感 —— 这些伪装成木粉的砂石,就像藏在羊群里的狼,悄无声息地啃噬着公司的利润。
仓库角落的湿度计指针顽固地指向 75%,墙角堆着的成品颗粒袋上凝结着细密的水珠,用手一摸,冰凉的湿气顺着指缝往里钻。
拆开一袋颗粒倒在铁板上,阳光透过高窗斜射下来,能看到水汽在光柱里蒸腾起舞。
这些被刻意掺入的水分,像一个个隐形的漏斗,让每吨成品在过磅时都凭空多出几斤重量,却在储存过程中悄悄蒸发,只留下结块的颗粒和账面上的亏空。
更让人心惊的是那些被刻意抹去的记录。财务室的旧电脑运行起来像个哮喘病人,每打开一个文件夹都要发出一阵刺耳的嗡鸣。
翻到三年前的出库记录,某几页的打印日期明显比前后文件新了许多,墨迹在阳光下泛着油光。我把鼻子凑过去,能闻到淡淡的修正液气味,那是试图掩盖篡改痕迹的徒劳。
那些被私自卖掉的成品颗粒,就像从血管里偷偷抽走的血液,让这条生产线早已在不知不觉中变成了空壳。
想起上周和老员工老李的谈话,他递来的烟卷在指间燃出灰白的灰烬,烟雾缭绕中,他浑浊的眼睛里带着一丝无奈:“你以为就这两年?前几任经理在的时候,仓库后墙的小门就没锁过。”
那一刻,车间里轰鸣的机器声仿佛都变成了嘲讽的笑,震得我耳膜发疼。
窗外的夕阳把天空染成一片烧红的铁色,热浪裹着粉尘从半开的窗户涌进来,呛得人喉咙发紧。
但我的心里却突然升起一股寒意后的清明 —— 幸亏公司决定关停这条生产线了。就像及时拔掉了一颗已经烂到根的牙齿,虽然会有短暂的阵痛,却避免了整口牙都被感染的厄运。
那些被砂石和水分吞噬的差额,那些被暗箱操作损耗的利润,终究会随着生产线的关停而暴露在阳光下。
或许清理残局的过程会很艰难,但至少,我们终于停止了在腐烂的地基上继续盖楼。
车间的机器还在发出最后的轰鸣,像一头即将沉睡的巨兽,而我知道,当它再次安静下来时,带来的不是死寂,而是重生的可能。
就像暴雨来临前的闷热总会过去,那些藏在阴影里的猫腻,终究见不得光。这世上最可怕的不是问题本身,而是对问题视而不见的纵容。
此刻的烦躁正在慢慢沉淀,变成一种清醒的坚定 —— 与其在腐烂中沉沦,不如在断舍离中寻找新生。
可即使知道这些,我们也没有办法,整个行业都这样,你不买他的,有的是人买。
毕竟货源短缺,而且我们还需要生产库存,不能耽误了冬季供暖的需求。这些商家就是抓住了这样一个时机,狠狠地宰人一把。
看着眼前这四个疲惫的工人,他们的脸上写满了无奈。我清了清嗓子,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温和一些:“各位辛苦了,今晚就到这里不干了,把卫生打扫干净回家休息吧,明天来上白班。
我准备好材料再进行维修,生产颗粒的继续,你们攒下烘干好的木粉不少了,正好这个时间你们消化一下。”
工人们听到这话,脸上露出了一丝欣慰的笑容,像是卸下了千斤重担。他们连忙点着头,开始收拾工具,准备打扫卫生。
车间里响起了扫帚划过地面的 “唰唰” 声,还有工具碰撞的 “叮叮当当” 声,这些声音在刚才的沉闷之后,显得格外有生气。
我转身离开了烘干车间,身后的热浪和气味渐渐远去。走在回办公室的路上,夜风吹过,带来了一丝凉意,虽然很微弱,却也让我紧绷的神经稍微放松了一些。
月光洒在地上,像一层薄薄的银霜,照亮了脚下的路。
回到办公室,我打开灯,灯光下,办公桌上的文件和计算器静静地躺着。我坐下,拿起笔,开始根据现场的情况做材料预算。
笔尖划过纸张,发出 “沙沙” 的声响,每一个数字都凝聚着我的专注。我仔细地核算着需要的钢板、螺丝、焊条等材料的数量和价格,生怕出一点差错。
窗外的蝉鸣不知何时已经变得稀疏了,蚊子的 “嗡嗡” 声音小了许多。偶尔能听到远处传来几声狗吠,还有风吹过树叶的 “沙沙” 声。整个世界仿佛都安静了下来,只剩下我和桌上的预算表。
终于,预算表做完了。我放下笔,伸了个懒腰,肩膀和脖子传来一阵酸痛。我看了看墙上的挂钟,时针已经指向了十二点。
这个时候,气温已经不再那么热了,凉爽的空气从窗户缝隙里钻进来,让人感觉格外舒适,正是睡觉的好时机。
我站起身,关掉办公室的灯,走出了办公楼。夜空中,星星像一颗颗钻石,镶嵌在深蓝色的天鹅绒上,闪闪发光。
微风拂过脸颊,带着草木的清香,让人神清气爽。我深吸一口气,感受着这深夜的宁静与清凉,心里想着,等明天把预算上报给逄部长,准备好材料,一切就都能慢慢解决了。
生活就像这烘干筒,总会在不经意间出现裂痕,但只要我们及时修补,总能继续运转下去。而那些看似无法忍受的闷热与烦躁,也总会在深夜里,被一丝清凉和宁静所取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