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我用大缸养的莲花静静地立在夜色里。
借着朦胧的月光,能看到荷叶舒展着宽大的叶片,像一把把绿伞撑在水面上,叶面上的水珠在月光下闪着细碎的光。
突然,“哗啦” 一声,莲花缸里的红鲤鱼猛地跳出水面,又 “扑通” 一声落回水里,溅起的水花在荷叶上打了个滚,慢慢渗进叶肉里。
这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我猜它们定是被白天那火辣辣的太阳晒得受不了了 —— 白日里,阳光像熔化的金子,泼在水面上,荷叶要是不替它们遮挡着,恐怕早就把这一缸水变成沸水,连鱼带缸都得煮成一锅汤。
我在床上翻来覆去,床单被汗水浸得发潮,贴在背上黏糊糊的,怎么躺都不舒服。睡意像个调皮的孩子,刚要靠近就被热浪赶跑,脑子昏沉沉的,却始终睡不着。
就在我迷迷糊糊快要闭上眼的时候,“吱呀” 一声,门被轻轻推开,一道昏黄的光斜斜地照进来,带着外面更浓的热气。
一个人影探进来,声音里带着焦急和疲惫:“经理,烘干筒坏了,你过去看看吧。”
我心里 “咯噔” 一下,猛地从床上坐起来。烘干筒?这都要停产的节骨眼上,它偏在这时候掉链子。
窗外的蝉鸣还在继续,蚊子的嗡嗡声也没停,可此刻,它们都成了模糊的背景音,只剩下那声 “烘干筒坏了” 在耳边回响,像一块石头投进滚烫的油锅,瞬间炸开了锅。
这夏夜的闷热,仿佛都顺着这声汇报,钻进了骨头缝里。可再热,活还得干。有些事,就像这夏天的雨,不管你愿不愿意,该来的时候总会来,躲是躲不掉的。
我摸索着按下床头的开关,“啪” 的一声,昏黄的灯光瞬间填满了整个房间,像一层薄薄的蜂蜜,将黑暗温柔地驱散。
灯光下,王学山的身影清晰起来,他脸上沾着些许灰尘,额头上布满了细密的汗珠,顺着脸颊滑落,在下巴处汇聚成一滴,摇摇欲坠。
他的眼神里带着几分焦急,还有一丝疲惫,像是被这闷热的夜和突发的状况抽走了不少力气。
“是学山啊。” 我开口说道,声音带着刚从迷糊中挣脱出来的沙哑。
王学山点了点头,喉结动了动,像是有些口干舌燥:“经理,烘干筒坏了,挺急的,您过去看看吧。”
我 “嗯” 了一声,没有多问,起身从床尾拿起那件蓝色的短袖工作服。衣服上还带着白天的汗味,混杂着淡淡的机油味,这是车间里特有的气息,闻起来既熟悉又让人心里踏实。
我迅速套上衣服,布料接触到皮肤,带着些许粗糙的触感,却像是给了我一层铠甲,让我瞬间从慵懒的休息状态切换到了工作模式。
随王学山走出房间,走廊里的空气比房间里还要闷热,仿佛是一个巨大的蒸笼,每走一步都觉得脚下发沉。
楼道里的灯泡忽明忽暗,发出 “滋滋” 的轻响,像是在抱怨这难熬的夜。我们一前一后地走着,脚步声在空旷的走廊里回荡,显得格外清晰。
推开烘干车间的大门,一股热浪夹杂着煤烟味和木粉的气息扑面而来,瞬间将我包裹。
那味道浓烈而复杂,煤烟的呛人、木粉的干燥,还有汗水蒸发后的咸湿,在鼻腔里交织,形成一种独特的、属于车间的味道。
我的眉头下意识地皱了皱,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脖子,试图避开这股灼热的气息。
车间里,上夜班的四个工人正围在烘干筒旁边,他们的后背都被汗水湿透了,深蓝色的工作服紧紧地贴在身上,勾勒出他们因劳作而结实的轮廓。
汗水像一条条小蛇,顺着他们的脊背蜿蜒而下,在衣角处汇聚成一片深色的印记。每个人的脖子上都围着一根公司发的浅蓝色毛巾,毛巾也早就被汗水浸透,变得沉甸甸的。
他们时不时地拿起毛巾,在脸上、脖子上胡乱地擦抹着,毛巾划过皮肤,发出 “沙沙” 的轻响,可刚擦过没多久,新的汗水又会冒出来,仿佛永远也擦不完。
“经理来了。” 其中一个工人看到我,率先开口说道,声音里带着一丝如释重负。
我朝他们点了点头,目光扫过车间。车间里放着三个电风扇,它们正卖力地转动着,扇叶切割着空气,发出 “呼呼” 的声响,可吹出来的风都是热的,像是从火炉里抽出来的一样,一点作用也不起。
工人们的额头上、脸颊上全是汗珠,他们的嘴唇都有些干裂,眼神里带着疲惫,显然已经和这闷热以及突发的状况抗争了许久。
我的目光落在了烘干筒上。烘干炉是燃煤的,后面那根直径四百厘米的烟筒还红着,像一根烧红的烙铁,散发着刺眼的光和灼人的热量。
即使离得还有一段距离,我也能感觉到那股扑面而来的热浪,仿佛皮肤都要被烤得发烫。
我一步步走近烘干筒,脚下的地面滚烫,隔着鞋底都能感觉到那股热量在往上窜。
用手电筒一照,光柱穿过黑暗,落在烘干筒上,我清楚地看到,这台用了八年多的烘干筒,竟然从中间断开了。断裂处参差不齐,像是被一只巨大的手硬生生掰断的。
再凑近一些,用手电筒往断裂的缝隙里照去,竟然能看到对面的光,透明得让人心惊。
“这是怎么回事?” 我问道,声音在车间里显得有些沉闷。
一个老工人叹了口气,指着断裂处说:“经理,您看,这肯定是被木粉里的沙子长时间磨损导致的。这些沙子就像一把把小刀子,日复一日地磨着筒壁,时间长了,再好的东西也经不住这么磨啊。”
他的话像一把钥匙,打开了我记忆的闸门。
我早就知道这个问题,从外面购进的木粉里,那些锯木厂为了多赚点钱,总是私自掺进砂石,有时候还会往木粉里加水,以此来增加木粉的重量。
这就是商人,为了利益不择手段,可谓是无奸不商。
我心里一阵窝火,那种愤怒像是一团火,在胸腔里熊熊燃烧。我多次对采购人员说过这样的问题,每次说的时候,他们都点头哈腰地应着,说会马上找厂家沟通。
可结果呢?厂家也就好那么几天,过不了多久,又开始故技重施,往木粉里添加石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