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光十八年十一月二十三日(1839年1月8日),一支轻装简从的队伍正南下赶路。为首者身着青色官袍,面容刚毅,正是刚被任命为钦差大臣的林则徐。他此行肩负着道光帝“根除鸦片流毒”的重托,目的地是鸦片走私最猖獗的广东。“若鸦片一日未绝,本大臣一日不回,誓与此事相始终,断无中止之理。”林则徐在临行前的奏折中写下的这句誓言(《林则徐集·奏稿》)。三个月后,震惊中外的虎门销烟在此展开,数百万斤鸦片化为烟渣,沉入伶仃洋,这一壮举如惊雷般唤醒了沉睡的国民,也为近代中国抗击外侮写下了悲壮的开篇。
道光十八年(1838年)冬,清廷内部围绕“禁烟”的争论已到白热化。黄爵滋“重治吸食”的奏折引发朝野热议,林则徐在湖广禁烟的成效更让道光帝看到希望。十二月,道光帝连续八次召见林则徐,从凌晨至深夜,详询禁烟方略。林则徐直言:“鸦片走私,根在洋商,次在官贪,若不严惩,祸国殃民。”他提出“先塞其源,后禁其流”的策略:第一步迫使英商交出囤积鸦片,第二步严查国内吸食与贩卖,第三步整顿海防,防止鸦片再入(《林则徐年谱》)。
道光帝深以为然,破格任命林则徐为钦差大臣,“颁给关防,办理广东海防,查办鸦片事宜”,并特准“节制广东水师,调度全省文武官员”(《清宣宗实录》卷三百十九)。这一任命打破了清代钦差大臣“不得干预地方军政”的惯例,足见朝廷对禁烟的重视。当时朝野对林则徐寄予厚望,曾国藩写道:“林公素有清名,敢任事,粤省禁烟,唯其可成。”
林则徐深知此行凶险。鸦片贸易背后是英商的巨额利益、广东官员的腐败网络,稍有不慎便会“身败名裂,国损主权”。临行前,他将家人托付给友人,带了两名精通英语的翻译(袁德辉、梁进德),并秘密收集西方书籍、报纸,编译《四洲志》,为了解“夷情”做准备。他在给友人的信中坦言:“此行乃蹈汤火,若能为国家除此大患,虽死无憾。”(《林则徐书简》)
道光十九年正月二十五日(1839年3月10日),林则徐抵达广州。码头上,两广总督邓廷桢、广东巡抚怡良率文武官员迎接,而远处的十三行商馆内,英商听闻钦差大臣已至,边将部分鸦片转移至伶仃洋的趸船,企图拖延敷衍。
林则徐到达广州后,立即铁腕禁烟:
-切断腐败链条:他先以“观风试”为名,召集广州各级官员考试,考题暗藏对鸦片走私的调查(如“鸦片来源”“受贿官员姓名”),迫使官员坦白;随即下令将“与英商勾结最密”的广州知府余保纯停职,震慑了一批观望的官员。
- 传讯洋商施压:次日,林则徐传谕十三行洋商,限令英商三日内交出所有鸦片,并出具“永不再贩”的甘结(保证书),否则“封舱停市,驱逐出粤”。他特别指出:“若鸦片一日未绝,本大臣一日不回,誓与此事相始终。”(《谕各国夷人呈缴烟土稿》)
- 分化瓦解势力:英商起初由英国驻华商务监督义律出面抵制,声称“鸦片乃私人财产,政府无权干涉”,并怂恿英商拖延。林则徐识破其伎俩,下令封锁十三行商馆,断绝水粮,撤走中国雇员,迫使义律就范。商馆内“英商缺水少食,怨声载道”,义律不得不妥协,于二月十四日(3月28日)承诺交出鸦片。
这场对峙中,林则徐展现了既强硬又灵活的策略。他对“愿具甘结”的美商、葡商“照常贸易”,孤立英商;对配合禁烟的十三行总商伍秉鉴,虽因其曾参与走私而斥责,但仍允许其协助交涉。邓廷桢在给道光帝的奏折中称赞:“林公运筹帷幄,恩威并施,夷人始知畏惧。”(《筹办夷务始末》卷七)
至当年四月初,英商共交出鸦片箱(其中美国商人也交出1540箱),合计约237万多斤。如何处置这批鸦片?道光帝最初谕令“解京验明销毁”,但林则徐考虑到“路途遥远,恐有偷换”,建议“就地销毁”,获朝廷批准。经过反复研究,他选定东莞虎门的海滩作为销烟地点——此处地势开阔,靠近海口,便于民众观瞻,也可防止鸦片偷运。
销烟的方法经过精心设计:在海滩挖两个长宽各五十丈的池子,底部铺石板,四周钉木板,池前开涵洞通海,池后设水沟引入淡水。销毁时,先将海水引入池中,加入石灰,再将鸦片切碎投入,“石灰遇水沸腾,鸦片随之消融”,待退潮时打开涵洞,“烟渣随浪入海,再用清水冲洗池底,不留丝毫”(《林则徐日记》)。这种方法比“火烧”更彻底。
道光十九年四月二十二日(1839年6月3日),虎门销烟正式开始。清晨,当地百姓、文武官员、甚至外国商人(受邀参观)齐聚海滩。林则徐身着官服,亲自主持仪式,一声令下,兵勇们将鸦片投入池中,顿时“浓烟滚滚,直冲云霄,池中泡沫翻腾,腥臭之气弥漫数里”(《夷氛闻记》)。围观百姓“欢呼雀跃,声震海滩”,有人跪地叩拜,称“林公为民除害,功德无量”。
销烟持续了23天,至五月十五日(6月25日)结束,237万多斤鸦片全部销毁。美国传教士卫三畏在现场记载:“中国人的认真态度令人钦佩,他们销毁鸦片的过程毫无破绽,足以证明其禁烟的决心。”(《中国总论》)英国商人则在报告中承认:“这是对英国商业利益的沉重打击,也是对女王陛下权威的挑战。”
虎门销烟的消息传遍全国,犹如一剂强心针,唤醒了麻木已久的社会。
广东各地百姓“焚香放炮,庆祝烟患清除”,广州街头出现民谣:“林公来,鸦片无,民安乐,国富强。”(《清稗类钞·外交类》)江南文人集资刻印《林钦差禁烟纪实》,将林则徐比作“当代岳飞”;湖南乡绅组织“拒烟会”,誓言“不与贩烟者往来”;甚至偏远的四川、甘肃,也出现了“仿虎门法”销毁鸦片的行动。
士大夫阶层深受震动。魏源在《圣武记》中写道:“虎门销烟,洗百年之垢辱,振万民之精神,自古驱夷未有如此之勇烈者。”他专程赶往广东,协助林则徐编译《海国图志》,提出“师夷长技以制夷”的思想。张之洞等年轻官员则将销烟视为“王朝复兴之兆”,呼吁“以林公为榜样,整饬吏治,振兴国力”。
国际社会也给予很大关注。法国《快报》报道:“中国钦差大臣以惊人的魄力摧毁了价值数百万英镑的鸦片,这在世界历史上实属罕见。”美国《纽约时报》虽站在英国立场,仍承认“林则徐的行动是合法的,符合中国禁止毒品的法律”。
销烟的震撼力更在于其象征意义——它打破了“洋商不可得罪”“鸦片无法禁绝”的论调,证明只要朝廷决心坚定、官员廉洁奉公,便能凝聚民心、抵御外侮。正如林则徐所言:“民心可用,若能唤起民力,虽夷狄亦不足惧。”(《林则徐集·奏稿》)这种对“民心”的重视,成为近代中国反抗外来侵略的重要精神资源。
虎门销烟的壮举,在英国却引发了截然不同的反应——它成为英国资产阶级推动战争的借口。
英商在广州的损失被夸大上报,伦敦的纺织业、航运业资本家联名向议会施压,声称“中国的禁烟运动损害了英国的商业利益”。东印度公司董事会致函外交大臣巴麦尊:“必须对中国采取强硬措施,迫使赔偿鸦片损失,开放更多通商口岸。”
巴麦尊本就主张以武力打开中国市场,他在给义律的密令中写道:“中国的行为是对英国主权的侮辱,应派遣舰队前往中国,索取赔偿,订立条约。”(《英国蓝皮书》)1839年10月,英国议会就“是否对华开战”进行辩论,主战派以“保护贸易”“报复侮辱”为由获胜,最终以271票对262票通过战争决议。
此时的林则徐已敏锐察觉到战争威胁。他在销烟后立即着手整顿海防:加固虎门炮台,增修靖远、威远等炮台,添置大炮;招募渔民、疍户组成“水勇”,教授“火攻之法”(以小船携带炸药冲撞敌舰);在珠江口设置木排、铁链,阻挡敌舰闯入。他还发布《谕英吉利国王檄》,斥责英国“以鸦片害我百姓”,同时表明“若能改悔,仍可通商”(《林则徐集·文录》),试图以理服人。
但清廷的多数官员仍沉浸在“天朝上国”的迷梦中。道光帝在接到销烟捷报后,竟谕令“着林则徐等酌量情形,逐步驱逐英商,不必急于用兵”,甚至认为“英夷不过跳梁小丑,不足为惧”。这种盲目乐观,为后来的战争失败留下了隐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