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光二十年五月(1840年6月),南海广东海面,一支由48艘舰船、4000余名士兵组成的英国舰队,正缓缓驶入珠江口外的伶仃洋。旗舰“威里士厘号”上,英军总司令懿律展开了英国政府的训令:“迫使中国政府赔偿鸦片损失,割让通商口岸,承认英国在华特权。”(《英国议会文件》)两个月前,英国议会以微弱多数通过对华战争议案,这场因鸦片而起的冲突,终于从贸易争端升级为武装入侵。当炮声在穿鼻洋响起时,清王朝自诩“天朝上国”的迷梦被轰然击碎,中国近代史的第一页,在硝烟与屈辱中被强行翻开。
1839年9月,英国东印度公司董事会率先向政府递交请愿书,声称“中国禁烟导致英商损失200万英镑”,要求“采取强硬措施”。纺织业巨头们则担心“失去中国棉花市场”,联名致函外交大臣巴麦尊,呼吁“用武力打开中国门户”。
在议会辩论中,主战派与主和派展开激烈交锋。巴麦尊将林则徐的禁烟比作“对英国女王的侮辱”,宣称“必须让中国人明白,英国的利益不可侵犯”;支持战争的议员甚至编造“中国士兵虐待英商”的谣言,煽动民众情绪。主和派议员格莱斯顿则痛斥:“这场战争是为了保护毒品贸易,是英国历史上最不正义的战争!”(《英国议会辩论记录》)最终,1840年4月,议会以271票对262票的9票优势,通过了对华战争拨款案。
英国政府的战争目标远超“赔偿鸦片损失”,其秘密训令明确要求:1. 清政府赔偿鸦片价款;2. 割让一处或数处沿海岛屿;3. 开放广州、厦门、福州、宁波、上海为通商口岸;4. 英国享有“领事裁判权”(即英国人在华犯罪,由英国领事审判)。这些条款暴露了殖民扩张的本质——鸦片只是借口,打开中国市场、掠夺殖民特权才是真正目的。正如历史学家马士(h.b.morse)在《中华帝国对外关系史》中所言:“鸦片战争是英国为维护其商业霸权而发动的侵略战争,鸦片不过是恰好引发冲突的导火索。”
1840年6月,英国舰队抵达广东海面,第一次鸦片战争正式爆发。此时的林则徐已在广东经营海防半年有余,形成了一套“以守为战”的防御体系:
海岸防御体系以虎门为核心,从广州至珠江口,共设三道防线:第一道为虎门口的沙角、大角炮台,配备大炮30余门;第二道是虎门主阵地,靖远、威远、镇远三炮台呈品字形分布,共有大炮100余门,由水师提督关天培亲自驻守;第三道为广州附近的猎德、海珠炮台,作为纵深防御。林则徐还招募了5000余名渔民、疍户组成“水勇”,配备火船、火罐,专门袭扰敌舰。
情报与心理战方面,林则徐编译《澳门新闻纸》,及时掌握英军动向;发布《谕沿海居民》告示,悬赏“生擒英夷一名赏银二十元,斩首一名赏银十元”,鼓励民众参战;甚至仿制西式战船,尝试“师夷长技”。他坚信“民心可用”,在给道光帝的奏折中写道:“粤省沿海百姓皆愿效命,若英夷登陆,必遭群起而攻之。”(《林则徐集·奏稿》)
面对广东的严密防御,懿律与义律(此时为副司令)决定避实击虚。他们留下少量舰船封锁珠江口,主力舰队则于6月30日北上,目标直指浙江定海——这里是清朝东南沿海的薄弱环节,且靠近漕运航线,便于施压清廷。林则徐察觉英军意图,立即上奏“请敕沿海各省加强防备”,但道光帝此时仍认为“英夷不过小股骚扰,不足为虑”,仅谕令“沿海各省酌情防范,不必劳师动众”。这种轻敌心态,导致沿海防务空虚,为英军北犯创造了条件。
1840年7月4日,英军抵达浙江定海(今舟山群岛)。定海知县姚怀祥登上城头,看到的是“巨舰蔽海,炮口森然”的景象,而城内仅有清军800余人,大炮10余门,且多为锈蚀的旧炮。英军派翻译递交照会,要求“交出定海县城,否则开炮轰击”。姚怀祥怒斥:“天朝领土,岂容尔等觊觎!”(《定海厅志》)
7月5日凌晨,英军发起进攻。“威里士厘号”等四艘战舰同时开火,定海炮台的清军火炮射程不及英舰,很快被摧毁。清军士兵虽奋勇还击,但“鸟铳射程不过百米,弓箭难以穿透英夷铠甲”,不到半天,城墙被炸开缺口,英军陆战队登陆。姚怀祥率军民巷战,终因寡不敌众败走,投水自尽。典史全福、总兵张朝发战死,定海县城陷落——这是鸦片战争中清军丢失的第一座县城。
英军占领定海后,犯下累累暴行:“焚掠官署民居,奸淫妇女,抢走粮食财物”(《中西纪事》),还强迫居民“缴纳人头税”,否则“格杀勿论”。不到一个月,定海城内“尸横遍野,瘟疫蔓延”,原本繁华的县城沦为人间地狱。英国传教士马儒翰在日记中记载:“士兵们的抢掠毫无节制,这让我为英国的声誉感到羞耻。”
定海失陷的消息传到北京,道光帝终于意识到“英夷并非小股海盗”,立即下令“调福建、浙江、江苏三省兵力,收复定海”,并将浙江巡抚乌尔恭额革职查办。但此时的清军战斗力已经很弱:调往浙江的福建水师“战船多为朽木,士兵未经训练”;江苏巡抚裕谦虽主战,却因“无可用之兵,无趁手之炮”而束手束脚。清廷的被动应对,让英军得以在定海站稳脚跟。
英军在定海休整后,继续北上。1840年8月,舰队抵达天津大沽口,直逼京畿。道光帝慌了手脚,他担心“英夷攻至北京”,一改之前的强硬态度,谕令直隶总督琦善“前往大沽口与英夷交涉,探明来意”。
琦善是典型的“妥协派”,他在与义律会面时,将战争责任全推给林则徐:“林钦差禁烟操之过急,冒犯贵国,朝廷已已知晓,定会查办。”(《筹办夷务始末》卷十三)他还私下承诺“只要英军退回广东,朝廷将重审鸦片案,赔偿损失”。义律见琦善态度软弱,便抛出《巴麦尊照会》,提出割地、赔款、通商等要求,声称“若不答应,便炮轰天津”。
琦善将照会呈送道光帝,却故意淡化“割地”等苛刻条款,只说“英夷不满林则徐,求朝廷昭雪”。道光帝本就急于平息战事,竟信以为真,下旨斥责林则徐“措置失当,轻启边衅”,命其“交部严加议处”,改派琦善为钦差大臣,前往广东“查办”。同时,道光帝谕令英军“迅速南返,听候办理”,幻想通过妥协换取和平。
这种“战而后和”的摇摆,暴露了清廷的昏聩。林则徐在被革职前,仍上书力谏:“英夷贪得无厌,妥协只会助长其气焰,唯有战守方能保全疆土。”(《林则徐集·奏稿》)但道光帝已听不进忠言,他在谕旨中写道:“朕以仁治天下,岂容穷兵黩武?若英夷能悔罪,自当宽大处理。”这种对殖民侵略的认知匮乏,让清廷在战争初期便陷入被动。
1840年11月,琦善抵达广州。他一到任便全盘否定林则徐的防御措施:下令遣散水勇,拆除珠江口的木排、铁链,裁减炮台守军,甚至将虎门炮台的部分大炮调往内地。他对属下说:“英夷船坚炮利,不可与战,唯有安抚方能了事。”(《夷氛闻记》)
义律见琦善撤防,立即撕毁“南返谈判”的承诺,于1841年1月突然进攻沙角、大角炮台。守将陈连升(土家族)率600余名士兵抵抗,他的儿子陈长鹏战死,自己“身被数十创,仍挥刀杀敌”,最终力竭牺牲(《清史稿·陈连升传》)。英军攻占炮台后,将清军尸体“剁成肉泥,填入炮口”,其残忍令人发指。
沙角之战的惨败,让琦善惊慌失措,他连夜与义律签订《穿鼻草约》,私下答应割让香港岛、赔偿鸦片烟价600万银元、开放广州通商等条款。消息传出,朝野哗然。道光帝得知琦善私割香港,怒斥“琦善无能误国”,下令将其革职锁拿,押解回京,同时任命奕山为靖逆将军,调各省军队赴粤“进剿英夷”。
此时的广东战局已不可收拾。林则徐苦心经营的海防被琦善毁于一旦,英军占据香港作为据点,随时可进攻广州。而清廷调派的“援军”多为临时招募的乡勇,“不知枪炮为何物,见英舰开炮便四散奔逃”。正如魏源在《道光洋艘征抚记》中感叹:“琦善撤防如撤藩篱,开门揖盗,广东之祸,始于此矣。”
鸦片战争的前八个月(1840年6月—1841年2月),清军一败再败,暴露了与英国的全方位差距:
军事技术的代差最为明显。英军战舰多为蒸汽动力,航速快、机动性强,配备的“阿姆斯特朗炮”射程达3000米,可击穿清军炮台的石墙;而清军战船仍是木质帆船,最大射程仅1000米,且“年久失修,遇风浪即摇晃”。虎门炮台的大炮虽有部分为“红衣大炮”(仿明末西式火炮),但铸造工艺落后,“弹丸与炮膛间隙过大,射程不及英舰一半”,开战时常因“炮身过热而炸裂”。
军事制度的腐朽同样致命。清军实行“八旗+绿营”的世袭兵制,士兵“终身服役,老弱病残充斥营中”;军官多为世袭或捐纳出身,“不知战术为何物,只会克扣军饷”。英军则是职业化军队,士兵经过严格训练,海战、登陆作战配合娴熟,且有明确的指挥体系。定海之战中,清军“各自为战,无人统一调度”,而英军则“舰炮掩护,陆战队协同推进”,胜负早已注定。
外交认知的落后更显可悲。清廷始终以“天朝上国”自居,将英军视为“蛮夷作乱”,既不知英国的国力,也不懂国际惯例。琦善在谈判中竟问义律:“贵国与俄罗斯是否接壤?”(《琦善奏稿》);道光帝在谕旨中称英女王“年幼无知,被臣下蒙蔽”,幻想“晓谕英王,令其约束属民”。这种对世界大势的无知,使其无法制定有效的应对策略。
而英国方面,通过战争初期的胜利,进一步摸清了清军的虚实。义律在给巴麦尊的报告中写道:“中国军队不堪一击,只需再施加压力,便可获得全部要求。”(《英国外交部档案》)
1841年2月,奕山抵达广州,此时的战局已糜烂不堪。英军在占据香港、虎门后,正准备进攻广州城;而清军援军虽号称“数万人”,实则“能战者不足三成”。奕山本人昏庸无能,到任后“不问军务,只知搜刮民财”,甚至迷信“鬼神助战”,让士兵佩戴“避炮符”。
与此同时,英国政府认为《穿鼻草约》所得利益太少,将义律召回,改派璞鼎查为全权代表,增派援军,扩大战争。璞鼎查下令:“必须占领舟山、厦门、宁波、上海等地,迫使清政府签订正式条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