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四十七年(1708年)九月初四,塞北布尔哈苏台行宫里,康熙坐在御座上,手里攥着一卷奏折,阶下跪着的太子胤礽,头发散乱,锦袍上沾着尘土。
“你可知罪?”康熙问道。
胤礽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他身后的皇子们低着头,谁也不敢吭声。
康熙十四年(1675年),胤礽刚满周岁,就被册立为皇太子。康熙对他倾注了全部心血:亲自教他读书,带他南巡,甚至让他监国理政。《清史稿·胤礽传》说他“通满汉文字,善骑射”,十二岁就能代康熙处理奏章,朝臣们都说“太子英明,有君人之度”。
康熙是个控制欲极强的帝王,既想让儿子历练,又怕他过早揽权。有一次,胤礽批复的奏折里,有句“臣以为应减重赋”,康熙看了当即批注:“此事关乎国本,太子年幼,妄议朝政,殊为不当。”当着群臣的面把奏折扔还给他,胤礽当时非常尴尬。
随着皇子们陆续长大,皇子间的矛盾越来越多。大阿哥胤禔是长子,虽为庶出,却跟着康熙打噶尔丹,军功赫赫,总觉得“长幼有序”;三阿哥胤祉主持编书,拉拢了一群文臣,常以“文人领袖”自居;八阿哥胤禩更厉害,待人温和,广结善缘,朝堂上一半的官员都受过他的恩惠,私下里称他“八贤王”。
胤礽则变得非常放纵。他开始酗酒,对侍从非打即骂,甚至纵容手下殴打朝廷命官。有次南巡,江宁知府没及时献上美女,他就让人把知府的门牙打掉。康熙气得骂他“暴戾恣睢,类同匹夫”,可还是对他抱有很大希望,毕竟,这是他唯一的嫡子,是他亲手培养的储君。
康熙四十七年,康熙前往塞北巡查,夜里,康熙的帐篷外总有黑影晃动,侍卫查问,竟是太子的人在窥探。康熙想起前几年胤礽随驾时,曾对人说“古今天子岂有活到七十岁的”,不由大怒:“这逆子,难道盼着朕死吗?”于是颁旨废掉胤礽的太子之位。
大阿哥胤禔第一个跳了出来,他跑到康熙面前,说“胤礽不孝,请诛之”,还自告奋勇“愿替父皇下手”。康熙盯着他:“你当朕不知道你和胤礽的怨仇?他是你弟弟,你竟能下此毒手?”没几天,三阿哥胤祉又揭发:“大哥用魇镇之术咒太子,那些窥探帐篷的人,都是他派去的!”
康熙派人去胤禔府里一搜,果然搜出了扎满针的小木人。老爷子气得浑身发抖,当场下令把胤禔圈禁在府里,《啸亭杂录》里说,胤禔被关了二十六年,“日与妻妾饮酒,生子女二十余人”,活成了个行尸走肉。
大阿哥倒了,八阿哥胤禩成了新的焦点。朝臣们联名保举他为太子,连国舅佟国维都站出来说“八阿哥仁孝,可为储君”。康熙看着那份密密麻麻的签名,突然觉得后背发凉:这哪里是保举太子,分明是逼宫!他召集百官,劈头就骂:“胤禩柔奸性成,妄蓄大志,朕素所深知!他若当了太子,你们这群人是不是就要架空朕了?”
胤禩吓得跪在地上,磕得头破血流。他的势力早已盘根错节:九阿哥胤禟管着钱袋子,天天往他府里送银子;十阿哥胤?仗着母家势力,帮他拉拢宗室;连手握兵权的十四阿哥胤禵,都和他称兄道弟。康熙想动他,竟发现投鼠忌器。
这时候,四阿哥胤禛反而成了“异类”。别人忙着结党,他却躲在家里念佛,还替康熙处理黄河水患、清查亏空,得罪了不少人。有人说他“不近人情”,他听了只笑笑:“我本就不是为了人情活的。”可没人知道,他府里的谋士邬思道,正日夜分析着朝堂局势;他的心腹年羹尧,已在西北兵权渐稳——这只看似沉默的狼,其实在悄悄磨砺爪牙。
康熙四十八年(1709年),康熙突然下旨:复立胤礽为太子。
满朝文武都懵了。只有康熙自己知道,这是无奈的缓兵之计——八阿哥的势力太大,必须用太子牵制;而经过一番折腾,他也怀念起这个承欢膝下的嫡子了。
可破镜终归难圆。复立后的胤礽,像变了个人,疯狂培植私党,甚至和步军统领托合齐密谋“逼宫”。康熙五十年(1711年),托合齐在宴会上说“太子何时才能登基”,这话传到康熙耳朵里,老爷子拍着桌子骂:“朕还没死呢!”
第二年,胤礽再次被废,圈禁在咸安宫。这次,康熙再也没给过他机会。
太子之位再次空悬,争斗却变得更隐蔽。胤禩不再抛头露面,转而支持十四阿哥胤禵。胤禵是胤禛的同母弟,却和八阿哥更亲近,他在西北打了胜仗,被封为“抚远大将军”,黄带子、紫缰,风光无限,连蒙古王公都以为“这是未来的储君”。
胤禛依旧不动声色。他去咸安宫看望废太子,送去几件棉衣;又在康熙生病时,亲自熬药,昼夜不离。
康熙晚年,常常独自坐在南书房,对着儿子们的画像发呆。有次对近侍说:“朕这一生,平三藩、收台湾、退沙俄,什么风浪没见过?可面对这群儿子,竟觉得力不从心。”他开始频繁祭祀,在天坛祝祷“愿上天护佑,让大清有个好君主”,却始终没再立太子。
康熙六十一年(1722年)冬天,畅春园的红梅开得正艳。康熙躺在床上,气若游丝。床边围着一群皇子,胤禩盯着遗诏,胤禵远在西北,胤禛站在角落,眼神平静得像一潭深水。当隆科多宣读“传位于四阿哥胤禛”时,胤禩的脸瞬间惨白,胤禟差点掀翻桌子——他们到最后都没明白,这只沉默的狼,是何时咬住了猎物的喉咙。
九子夺嫡的结局,异常惨烈。
胤禩、胤禟被雍正改名为“阿其那”“塞思黑”(满语“猪”“狗”),圈禁至死;胤?被革去爵位,幽禁府中;胤禵从西北被召回,派去守皇陵。
这场争斗让雍正登基后对宗室猜忌重重,不得不设立军机处,把权力牢牢抓在自己手里;也让清朝的储位继承,从此变成了“秘密立储”——皇帝把遗诏藏在正大光明匾后,不到最后一刻,谁也不知道下一任君主是谁。
康熙若地下有知,或许会想起那个塞北的秋天。他第一次废太子时,曾对天哭:“朕未卜今日被鸩,明日遇害,昼夜戒慎不宁。”那时的他,大概已经预见了这场争斗的结局,却终究没能拦住——就像黄河的水,一旦决堤,便只能任其汹涌,直到冲垮一切,再慢慢沉淀出一片新的河床。
只是那些被卷走的人,那些在权力漩涡里挣扎的皇子,那些因他们而流血的朝臣,终究成了史书上的几行字,随着风,散在紫禁城的红墙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