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三十年(1691年)四月,多伦诺尔的草原上,三百顶蒙古包像白色的莲花绽放在闪电河畔,土谢图汗的金顶大帐前,八个壮硕的蒙古汉子正牵着八匹银鞍白马——这是给大清朝皇帝的献礼。帐外的空地上,喀尔喀蒙古的王公们三三两两聚着,有的摸着腰间的弯刀,有的望着南方来路,没人说话,他们都在等一个人。
三天前,康熙的仪仗来到蒙古草原百里外的沙丘上时,哲布尊丹巴呼图克图(喀尔喀蒙古的宗教领袖)亲自带着僧侣们迎了上去。这位穿着明黄色僧袍的活佛,远远看见康熙的龙旗就翻身下马,跪在地上诵经。康熙掀开车帘,对身边的理藩院尚书说:“扶他起来。朕这次来,是和他们坐朋友的。”
这场会盟的由来,要从三年前的乌尔会河之战说起。准噶尔部首领噶尔丹带着三万骑兵突袭喀尔喀蒙古,土谢图汗的儿子被斩于马下,札萨克图汗的部众被掳走大半。喀尔喀三部(土谢图汗、札萨克图汗、车臣汗)抵挡不住,数十万牧民赶着牛羊往南套。哲布尊丹巴对部众说:“我们的佛在西藏,我们的主在中原,去投大清朝!”《清史稿·藩部传》里说“喀尔喀举族内徙,露宿于漠南草原,日食不继”。
那时康熙刚打完雅克萨之战,正准备腾出手来收拾噶尔丹。他让人在张家口外设了二十个赈济点,给蒙古牧民发粮食、毡房,还派太医院的医生去治牛羊的疫病。土谢图汗捧着康熙赏赐的奶茶,对左右说:“以前听说明朝皇帝视我们为蛮夷,没想到大清皇帝把我们当亲人。”可蒙古三部之间积怨已久,土谢图汗和札萨克图汗为了牧场仇杀了二十年,如今挤在一处,天天拔剑相向。
康熙知道,要稳住漠北,光给粮食不够,得解开他们的仇怨。他在南书房对着蒙古地图琢磨了三天,对索额图说:“多伦诺尔地势平坦,靠近长城,三部都能到,就在那里会盟吧。”他特意嘱咐:“带上火器营和八旗精锐,让他们看看大清的实力;再备上一万匹布、五千头羊,让他们知道朕的诚意。”
四月三十日,会盟正式开始。康熙穿着蒙古式的蓝色锦袍,骑着白马出现在会场上。喀尔喀王公们按事先排好的次序跪下,土谢图汗排在最前,他身后的札萨克图汗脸色铁青——去年他的部众被土谢图汗抢了牛羊,至今还憋着气。康熙翻身下马,亲手扶起哲布尊丹巴,又走到土谢图汗面前,说:“你与札萨克图汗的仇,今天该了了。”
土谢图汗“扑通”跪下,从怀里掏出一把匕首:“臣愿以死谢罪!”札萨克图汗也跟着跪下:“若皇上能为我们断公道,臣愿听凭处置。”康熙接过匕首,扔在地上:“你们都是成吉思汗的子孙,本该同饮一河水,共御外侮。”他让人取来两块金牌,一块赐土谢图汗,一块赐札萨克图汗:“金牌上刻着‘和睦’二字,再敢私斗,朕就收回金牌,夺你们的汗位。”
接下来的阅兵式,让蒙古王公们彻底服了气。康熙一声令下,三千火器营士兵齐射,铅弹在百米外的靶场上炸出一片烟尘;八旗骑兵列成方阵冲锋,马蹄声震得地面发颤。土谢图汗的儿子悄悄对父亲说:“这样的军队,别说噶尔丹,就是当年的成吉思汗来了也打不过。”康熙看在眼里,对身边的蒙古王公说:“朕的军队,不是用来对付你们的,是用来保护你们的。噶尔丹若再敢来,朕就带着你们一起打回去。”
会盟的高潮是“编旗”。康熙沿用漠南蒙古的盟旗制度,把喀尔喀三部编为三十七旗,每旗设札萨克(旗长),由朝廷册封。他还特意把土谢图汗的侄子封为郡王,把札萨克图汗的弟弟封为贝勒,说:“有功者赏,有罪者罚。”哲布尊丹巴请求康熙给多伦诺尔赐名,康熙想了想,说:“就叫‘汇宗寺’吧,取‘百川归海,万宗朝宗’之意。”他当场下令拨款建寺,让蒙古各部的喇嘛在这里诵经,“让佛祖见证我们的盟约”。
宴会上,康熙亲自给哲布尊丹巴倒酒,又让随行的皇子给蒙古王公们敬茶。土谢图汗喝到兴头上,跳起了蒙古舞,札萨克图汗也跟着哼起了牧歌,之前的仇怨仿佛都融进了酒里。《清实录》记载,当晚“篝火达旦,歌声震野”,有个老牧民牵着马走到康熙的大帐外,把一碗马奶酒放在帐前,说:“皇上就是草原的太阳,我们跟着太阳走,就不会迷路。”
会盟结束后,喀尔喀蒙古王公们带着朝廷赏赐的绸缎、茶叶返回漠北,数十万牧民也跟着迁了回去。康熙让人在漠北设立驿站,每隔百里建一座台站,派绿营兵驻守,既保障商旅往来,也防备噶尔丹偷袭。土谢图汗回到自己的领地后,第一件事就是把康熙赐的“和睦”金牌挂在帐篷里,对儿子说:“这金牌比我的汗位还重要。”
多伦会盟的影响,远比一场战争更深远。它让漠北蒙古正式归附清朝,结束了蒙古各部长期混战的局面,也为后来平定噶尔丹奠定了基础。《啸亭杂录》里说,此后“喀尔喀诸部岁贡驼马,遇有战事,自备粮草从征”,康熙亲征噶尔丹时,土谢图汗的骑兵冲锋在前,非常勇猛。
汇宗寺建成后,成了漠北蒙古的宗教中心。每年夏天,各旗的喇嘛都会来这里诵经,寺里的铜钟要敲一百零八下,据说“钟声能传到外蒙古的草原上”。
康熙晚年,曾派画师去多伦诺尔写生,画了一幅《多伦会盟图》。画上,康熙的龙旗在草原上飘扬,蒙古王公们围着他跪拜,远处的汇宗寺金顶闪闪发光。他在画上题了一行字:“天下一家,不分内外。”或许在这位帝王心里,真正的疆土,从来不是地图上的线条,而是百姓心里的认同——就像漠北的牧民会说“我们是大清的人”,就像汇宗寺的钟声会告诉每一个人:这里是中国的草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