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二十四年(1685年)五月二十二,黑龙江畔的雅克萨城,托尔布津少校正站在城头剔牙,靴底踩着块刚剥下的貂皮——这是他昨天从附近鄂伦春部落抢来的。城楼下,十几个俄国哥萨克正围着一口大锅煮肉,锅里飘出的膻味混着硝烟味,在河谷里弥漫开来。突然,放哨的士兵尖叫起来:“河面上!好多船!”
托尔布津把嘴里的骨头一吐,举着望远镜望去。只见黑龙江上游驶来黑压压一片战船,船头插着的龙旗在风中猎猎作响,船头的士兵个个穿着亮甲,手里的鸟铳正对着城楼。他揉了揉眼睛,以为看错了——去年冬天派回莫斯科的信使说,清国皇帝正忙着对付南方的叛乱,根本顾不上这苦寒之地。
这些战船的统帅说萨布素。这位刚被提拔为黑龙江将军的满洲镶黄旗人,带着两千多清军在零下三十度的江面上凿冰造船,《清实录》里说“日凿冰三尺,夜燃篝火御寒”,光是冻掉手指的士兵就有三十多个。此刻,萨布素站在旗舰“镇海号”的船头,望着雅克萨城墙上飘扬的沙俄旗帜,手指在刀柄上轻轻敲击——他等这一天,等了整整三年。
康熙二十一年(1682年)夏天,康熙在盛京祭祖,突然接到宁古塔将军的奏报:“罗刹(清朝对沙俄的称呼)在雅克萨筑城,杀我边民,掠我财物,恳请皇上做主!”奏报里还附了张地图,上面用红笔圈着一个个被焚毁的村庄,旁边注着“男丁尽杀,妇女被掳”。康熙把地图拍在案上,对身边的理藩院大臣说:“朕以为三藩平定后,四海可安,没想到还有异族胆敢入侵我国。”
他当即派副都统郎坦以打猎为名,潜入雅克萨侦查。郎坦带了三十个亲兵,穿着鄂伦春人的皮衣,在雪地里待了七天七夜,把沙俄的城防、兵力摸得一清二楚。回来后他对康熙说:“罗刹城用圆木筑成,高不过丈余,兵卒只有百余人,虽有火器,但不善野战。”康熙听了,在南书房的地图上圈出雅克萨:“朕要让他们知道,这片土地上,谁说了算。”
朝堂上因为这事又起了争论。明珠说:“国库刚因三藩之战空虚,不如派人去谈判。”索额图却觉得:“罗刹贪得无厌,不打败他们,谈判无用。”康熙想起郎坦带回的一个鄂伦春老人的话——“罗刹见了男人就杀,见了女人就抢,连刚出生的孩子都扔到冰窟窿里”,拍板道:“备兵!朕要亲自部署。”
备战的日子里,康熙几乎天天泡在南书房看黑龙江地图。他让人从福建调来了熟悉水战的藤牌兵,从北京运来二十门“神威无敌大将军炮”,还特意嘱咐萨布素:“要多带粮食,少杀边民——那些罗刹兵里,也有被强征来的农夫。”萨布素率军开拔前,康熙在乾清宫召见他,赐了件貂裘:“黑龙江的冬天冷,别冻着。”萨布素趴在地上磕了三个头,说:“臣定不负皇上所托。”
此刻,雅克萨城下的清军已经列好了阵势。萨布素让人把劝降信射进城:“速速撤出雅克萨,归还掠去的人口财物,否则城破之日,格杀勿论。”托尔布津在城里冷笑,让翻译把信撕了:“告诉那个清国将军,有种就来攻!”他以为这木头城能像去年那样挡住蒙古人的袭扰,却忘了清军带的是能轰塌城墙的红衣大炮。
五月二十四日黎明,清军的炮声响了。二十门“神威无敌大将军炮”同时开火,炮弹像冰雹一样砸在雅克萨城墙上,圆木搭建的城楼应声倒塌。托尔布津被震得从椅子上摔下来,耳朵里嗡嗡作响,等他爬起来,才发现右腿被掉落的木片划开了个大口子。哥萨克兵吓得躲在工事里发抖,有个老兵哭着说:“少校,我们还是投降吧,这炮太厉害了!”
萨布素在城外看得清楚,对副将说:“暂停炮击,再劝一次。”这次的劝降信绑在箭上,射进了俄军的指挥部:“只要放下武器,保证你们安全返回本国。”托尔布津看着城外黑压压的清军,又看了看身边吓得面无人色的士兵,咬咬牙说:“我们投降。”
投降那天,托尔布津带着残兵走出雅克萨,手里举着白旗。萨布素让人清点人数,一共是一百五十六人,其中还有二十多个是从西伯利亚强征来的农民。有个叫伊万的农夫跪在地上,用刚学会的汉语喊:“将军饶命,我是被抓来的!”萨布素让人给他们发了粮食,说:“回家去吧,告诉你们的国王,雅克萨是中国的土地,别再来了。”
清军进城后,发现了更令人发指的事情。在城北的地窖里,堆放着几十具鄂伦春人的尸体,有的被砍了头,有的被挖了心;在俄军的营房里,搜出了三百多张貂皮,还有十几件女人的旗袍——那是被掳走的边民的衣物。萨布素让人把尸体好好安葬,在坟前立了块木牌,上面写着“永志不忘”。他下令拆毁雅克萨城,带着士兵和被解救的边民撤回瑷珲,临走时在江边留下了一支驻军。
可谁也没想到,托尔布津是个不守信用的家伙。当年秋天,他带着六百多哥萨克卷土重来,不仅重建了雅克萨城,还在城外挖了壕沟,筑起了炮台。消息传到北京时,康熙大怒:“这罗刹,出尔反尔,真是给脸不要脸!”当即下令萨布素再次出兵。
康熙二十五年(1686年)七月,萨布素的大军再次包围雅克萨。这次托尔布津学乖了,躲在城里不出来,还放话:“有本事你们就攻,我们有足够的粮食!”萨布素没急着攻城,而是在城外筑起土墙,切断了城里的水源——他知道,雅克萨城里没有水井,全靠城外的小河供水。
这下托尔布津慌了。城里的水很快就喝完了,士兵们开始喝马尿,后来连马尿都没得喝,有人渴得直啃冰块。托尔布津带人出城抢水,被清军的鸟铳队打了回去,他自己也中了一枪,死在城楼上。临死前,他让手下给莫斯科带信:“清国的大炮太厉害,雅克萨守不住了。”
俄军的新头目叫拜顿,是个瑞士雇佣兵。他看着城里每天都有人渴死、病死,知道再守下去只有死路一条。康熙二十六年(1687年)春,拜顿派人举着白旗出城,说愿意谈判。萨布素把消息传到北京,康熙说:“既然他们愿意谈,就先停火吧。”
这场持续两年的雅克萨之战,清军以极小的代价,取得了全胜。《清史稿·萨布素传》记载:“雅克萨之役,斩俄兵百余人,俘其众三百余,毁城而还。”更重要的是,这一战打出了清朝的军威,让沙俄知道了清朝保卫领土的决心,为后来的《尼布楚条约》谈判奠定了基础。
战争结束后,萨布素在黑龙江畔立了块石碑,上面刻着康熙的御笔:“疆土不可尺寸让人。”
雅克萨的硝烟散尽后,黑龙江恢复了往日的平静。渔民们又开始在江面上打鱼,鄂伦春人赶着驯鹿在山林里迁徙,孩子们在江边追逐嬉戏。只有江边那块“永志不忘”的木牌,在风雨中渐渐褪色,却像一个无声的提醒:和平从来不是天上掉下来的,而是靠实力打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