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三年内,与困惑蝶没日没夜的斗智斗勇已经耗费了月之将近全部的精神力。
结界大开,月之在刺眼的日光中顶着一双乌黑的黑眼圈垂下了头。
长达三年的昼夜颠倒使得他身心俱疲,月之迈出沉重的步伐看着守在结界外的楼枕空,他几乎是强行拖着自己的身体走了出来。
“是光……”
月之的肌肤因常年见不到光而变得无比惨白,还没等他熟悉到外面真实的温感时,突如其来的耳鸣声几乎刺破了月之的耳膜,他只记得自己在昏倒前看到楼枕空朝自己走来时嘴巴一张一合,不知道说了些什么。
梅千观跟在月之的身后,前后脚走了出来。
“事情已经解决了。”
“嗯……”楼枕空在得到答案后,看向倒地不起的月之眼中不由自主地流露出了对小辈的心疼。
梅千观看向倒地不起的月之,长叹着:“说实话,要不是月之体内有镇渊魂石,他可能都撑不过一年。”
楼枕空转头问道:“那你呢……”
“放心吧,我没事,只是可能需要休养一段时间……了……”梅千观话音刚落,脑中一阵眩晕,整个人双眼一黑直接倒在了月之身旁。
楼枕空知道这三年来为了解决困惑蝶一事,已经是耗尽了他们的心气,外界也发生了不少的变化。
……
月之再次醒来后,已经是四天之后的事了,他强撑着因昏睡过度而变得柔软无力的手腕抵在床沿上,小声呼唤着:
“来人……”
月之在开口后自己也愣了一下,他单手扶额半趴在床榻上缓了一会儿,直到身体恢复了力气后,这才小心翼翼地走下床榻,在昏暗的房间内伸手摸索着烛台。
一道火苗从月之的指尖跳转到烛台上,房间内瞬间明亮了起来。
房间内过于闷热,月之打开门窗后又坐了回来,烛火被凉风吹得压低了火苗,映在了月之布满了忧伤的瞳孔中。
以前的他总觉得自己身边的人性情冷淡,不论发生事,哪怕是杀人,都能冷静应对。
但他自从见到三阁主为了救云雾山,甚至在根本不了解困惑蝶危险的时候,就敢画地为牢,挡在万千生灵身前,在那一刻,月之好像懂了师祖建造通天阁的意义。
既然总要有牺牲,动一人也好过所有人。当年师祖做出此举,应该是想要化被动为主动,直面恐惧也好过整日里担惊受怕。
月之在思考之际一手拎着茶壶倒了满满一杯的凉茶,直到茶水满到溢出粘湿了衣袖,月之这才猛地回过了神。
他将凉茶一饮而尽,将近干枯喉咙瞬间被湿润,眼下困惑蝶一事已被解决,倒是可以放松一段时间了,月之对此重重地吐出了一口浊气。
外面月色正亮,月之随手披了件外披,双手握着海送给自己的小海螺走到庭院内的一处露天亭台中。
他用指腹小心翼翼地摩挲着许久未触碰的海螺,月之倚在椅子上,抬头望着天空自言自语。
“不知海现在如何了……”
此时,远在云雾海下的水宫。
一直挂在海床头前的海螺时隔三年再次泛起了光泽,一道熟悉声音从中传了出来。
海并未陷入熟睡,他在听到那声音时,颇为意外地愣了一下。
躺在侧榻上睡着的明时在听到声音后,不耐烦地皱了皱眉头,本来整日的练功就有够烦的了,明时将被子往头上一蒙,将身子转到另一边又熟睡了过去。
海抬头寻着那处微弱的光点,伸出手指朝身前摸索着,直到指尖触碰到了一冰凉之物,海将它握在手心朝外面走去。
他已经很久没有月之的消息了,先前还曾唤明时去通天阁打探过,只知道月之是执行任务去了,却不知他去往了何处。
如今他送给月之的海螺再度亮起,想来应该是月之回来了。
海出来的匆忙,他只随意拿起一件衣物披着,便离开了水宫,按照着记忆中的路线寻着月之的住所赶了过去。
月之没想到自己只是随口一句,便将正主给唤了过来。
他闭眼沉思地倚在椅子上,明亮的月光毫无保留地照映在月之的面容上,照的人有一种病态的虚弱感。
直到一人缓缓走进院落,月之听着那渐渐靠近的脚步声醒了神,还未伸出的手在睁眼的一刹瞬间僵在了一旁。
他眼神直愣愣地看着自己身前只披了一件宽松中衣之人。
海缓了口气问道:“月之,你这些年去哪里了?”
月之还是第一次见海穿着如此随意,略显凌乱的发丝划过那衣襟半开的脖颈,他看到海在喘气,忽然意识到海可能是一路紧赶过来的。
他急忙取下自己的外披搭在海的身上,“海,你的衣服乱了。”说完,月之动作轻缓地替海整理了一下衣物。
海如今的眼睛看不清,白日里有人帮他着衣,海自然也不会注意到自己的衣着有什么奇怪之处。
月之带着海坐在一旁,一笑而过地带过了这三年的经历。
“也没什么,只是去做任务了。”
月之能平安回来就好,海并没有接着追问,他刚才无意间触碰到了月之的手臂,感觉到月之最近好像是瘦了许多。
海伸手握着月之的手臂一点一点地往上摸着,指尖如同点水般的轻轻划过月之的脖颈,最后落在了消瘦的脸颊上。
“月之,你痩了很多……”。
月之并没有反驳,他握着海的手背,说道:
“海,你最近还好吗?”
海点头道:“还是和往常一样。”
月之在看到海混浊的双眸后,海越是这样不在乎,他就越是心疼。
海问道:“月之是睡不着了吗?”
月之按着海试图抬起的手臂,将目光全都投向海,“我已经睡了很久了。”
在月之还沉浸在海突然到来时,海突然反手握过月之的手腕,皱了皱眉头。
“你的身体很虚弱,你这些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月之知道自己什么事都瞒不过海,他只好将这些年发生的事说了出来。
“当年为了找出压制困惑蝶的方法,我和梅千观在雾霭森林禁地内待了三年才找到了抑制困惑蝶的方法。”
“从今以后,海再也不用以自身神力为祭而唤雨了。”
海在听到月之这几年的经历后,垂下了头,心疼地说道:
“这些年真是辛苦你们了……”
……
这段时间云雾山内发生了不少的事,两人在月下聊了许久,海本想独自离开,耐不住月之一直坚持将他一路送回到云雾海内。
月之望着海坐在龟壳上朝着云雾海深处游去,直到平静的海面上再也没有波澜,月之这才舍得收回了目光。
次日辰初,月之便如时地回到通天阁内。
此时,坐在高座上,同样提不起精神的梅千观注意到坐在下方的众多弟子中,有一人一直盯着窗外发呆。
直到晨练结束后,有一人直接冲着月之走去。
与月之同住一所院子的王泉,他一开始就注意到月之有些心不在焉,就连三阁主在此都敢走神。
“月之,还走神呢?”王泉晃了晃月之支在桌面上的手臂,紧接着坐在一旁,说道:
“听说你跟三阁主一起去执行秘密任务了?怎么样危险吗?”
月之被眼前突然凑过来的一张大脸,吓得整个瞬间身子后仰。
“要是危险的话,你还能见到我吗?”
“也是……,”王泉见他恢复了些精神,接着说道:“你离开通天阁这么久,想不想知道云雾山发生了什么大事?”
“不想。”月之不感兴趣地站起了身子。
王泉见他往外面走着,急忙喊着:
“哎哎!听说水神观中多了一位地神,你也不感兴趣吗?”
月之听到这句话后,脚下的动作一顿,他在转过身时眼中透出满满的疑惑。
“哪来的地神??”
“我就知道你会感兴趣的。”王泉一把揽过月之的肩膀,朝外面边走边说道:
“其实这地神也不算是凭空生出的,你还记得那神只中的万灵古树吗?”
月之点了点头。
王泉:“我们以前除了祭拜水神,也会到院中跪拜万灵古树。通天阁三位长老提出要在水神殿内新增一位神像,将万灵古树一同供奉。各位长老均无反对,所有人都十分赞同这个举动。”
“我记得以前小时候总听我的太爷爷说过,说当时救了整个云雾山海的不止是一位神明。万灵古树伴水神而生,应该也是神。”
王泉越说越起劲:“你知道现在云雾山内流传着什么吗?”。
月之在震惊之余不忘了问着:“流传着什么?”。
王泉有些心虚地左看看右看看,他凑在月之耳旁上,小声说了一句话。
“外面都在传水神和地神本就是一对……”
“王泉!”后面的话还没说完,月之便急忙捂着王泉的嘴朝人少的地方走去。
王泉一路上还在煽风点火。
“真的!你就没觉得吗?”
“你看,水神和万灵古树同时成神,一起守护着云雾山海。”
“听说传闻中,用泥塑的神像的地底下突然升起了一棵庞大、通体泛着莹白的万灵古树,撑破了用茅草修建的屋顶,那时泛着神纹的万灵古树紧紧护着用泥土捏成的水神神像。”
“以前万灵古树在泥塑的神像上方遮风挡雨,而现在万灵古树仍旧矗立在神只内,护着神殿内的水神神像。”
月之听王泉念叨了一路,他忍不住地呲了呲牙伸手将王泉的脸别到一旁。
“王泉,你能不能别说了!”。
王泉看着身前越走越快的人,他不理解月之明明是朝着水神神只的方向快步赶去的,却又不想听到关于水神的事。王泉不清楚月之眼中莫名的怒色从何而来,他见状只能暂时闭上了嘴巴,快步跟在月之的身后。
月之一路上都在心里纠结着昨夜的事,海为什么不告诉自己地神一事。
直到他走进神殿,月之被并立在水神旁边的一尊神像看呆了眼。
当真是神鹿,是那日偶遇的野山神,也是海的徒弟——明时。
月之当即双眼一黑,整个人不受控制地跪到膝下的蒲团上。
王泉只当是月之在虔诚地跪拜,并未想太多。
月之没想到自己只是暂时离开了三年,云雾山海竟多了一位神明,他只觉得时间过得太快了。
王泉已经起身很长时间了,他见月之一直没有动静,终于是忍不住地走到他的跟前。
“月之,你膝盖不麻吗?我们走吧。”
月之低着头闷声说道:
“你先走吧,我想再待一会儿。”
“那好吧。”王泉刚走到门口,一想起月之刚回来时连续睡了四天,又忍不住地回头问道:
“你真的没事吗?”。
月之抬起头,笑着说道:“没事,只是方才走的有些急,有些头晕,我在这待一会儿就好了。”
王泉见他的面色正常后,这才放心地离开了。
大开的殿门前映出了一道身影,月之还以为是王泉没走,他无奈地叹了口气,刚想说话,在看清了来人的面容后,明显地愣了一下。
月之反应了过来后,立即站到一旁,给来人腾出了位置。
“阁主。”
楼枕空来此地并不是为了拜神,而是专门过来寻月之的,他走到月之身前,说道:
“今日听千观说你晨练时一直心不在焉,你的身体如何了?可有恢复?”。
月之点头道:“嗯,已经无事了。”
楼枕空:“无事便好。”
楼枕空一向不知该如何和小辈相处,加上他随地都摆着个冷脸,以至于月之对楼枕空潜意识里总是不敢靠近的。
在通天阁内,其他的师徒之间总是有说有笑的,唯独他们之间的关系有些冷冷的。
楼枕空看着眼前唯一的徒弟,他想说些什么,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
他以前当徒弟的时候,自己的师父总是见不到影子,就连他想要练功也是师兄师姐们教的,所以楼枕空对自己成为师父这一角色是陌生的。
月之见楼枕空一直看着自己,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他主动说道:
“我的身体已经好了,阁主可是有什么事情要交代的吗?”
楼枕空本来想问一下月之平安就离开的,他刚准备转身,便发现了躲在门外那人在偷偷地看着自己。
楼枕空忍不住地问了出来:“你为何一直唤我阁主?”
月之一听这话便懵了:“您身为通天阁的大阁主,弟子唤您阁主是有什么问题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