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的云雾海岸边不远处的树林中:
海本来是带着明时出来透透气的,可明时一回到岸上后,便四处乱跑着,半天也不见踪影,最后只剩下了海一人在此地漫步走着。
他只能伸手扶着身侧那些肆意生长的竹木,来一点一点辨别前方的路,奈何这里的竹木实在太多。海在接连被绊住了几次后,便泄气地倚在了一旁。
海在休息时,听到了前方的竹林中隐隐传来了一阵凌乱的脚步声,好像是有人在朝着此地赶来。
寒山雨一手捂着流血的双眼,在杂乱无章的竹林中来回地撞着,竹木被接连压倒,发出喀嚓的断裂声。
断裂的竹枝正巧落在了海的身旁,海察觉到竹叶从手背划过,他疑惑地看向那处方向。
“是谁在哪里?”
寒山雨在听到身前的声音后,害怕地后退着求饶。
“不!不要杀我!!”
海跟着竹竿的指引走到寒山雨的身前,他轻声安慰着:
“这里没有人要杀你,别怕。”
寒山雨在察觉到那人靠近后,便紧紧地拽着海的衣角不肯松手。
海本想查看一下此人的伤情,却正好摸到了他腰间一直挂着小木剑,海仅仅在脑中回想了一刹,就猜到了此人的身份。
“你是温土吗?”
寒山雨没想到海明明看不到自己,竟这么快就猜到了自己的身份,倒是省的自己说了。
他佯装可怜地说着:
“是我,我是温土。”
海在他的身上闻到了一股血腥味,他皱眉问道:
“温土,你受伤了?是何人伤的你?”
温土松开了手心,露出了血淋淋的眼眶,他装作一副被人威胁的样子,一个劲地摇着头,问什么都不说。
“海,你别问了,我不能说……”
海看到了眼前有一团模糊看不清的红色,在他触碰到那粘稠的血迹时,海的指尖止不住地颤抖着。
“温土,你……你的眼睛怎么了?”
温土流着血泪哭诉道:“他们挖了我的眼睛,不只是我,还有许多无辜的凡人。”
海:“为什么……”
温土:“我在费力逃出来前,只听到了他们要用我们的眼睛用来种植什么浆果,说什么这一切都是为了云雾山海的存亡……”
海在听到这话后,手脚顿时丧失了最后一丝力气,整个人无助地抿着薄唇,将头转到一旁,随后便是一颗颗豆大的月白珍珠砸落到地面的竹叶上。
“海,我不想死。”
温土伸出双手朝前方胡乱摸索着,他紧紧拉着海的衣服,在海的面前直直地跪下,带着哭腔哭喊着:
“我听他们说人鱼血无所不能,你救救我好不好,海,救救我……”
海伸手扶着温土,低声自责着:
“对不起。”
温土舍去了尊严,一边磕头一边祈求:“求求你,海,救救我吧,我不想死。”
在温土的声音哭喊到无比沙哑时,一道微弱的叹息回荡在整片竹林中。
寒山雨本来是想从海这里骗到他的人鱼血,却没想到后面发生的事。
海伸出带有颤意的手指抵在了寒山雨的嘴边,轻声说着:
“温土,吃下它……”
寒山雨察觉到自己的嘴边有一道温热的触感,他下意识地听从海的话,将其咽了下去,他回味着口中残留下的鱼腥味,表情瞬间呆滞。
直到寒山雨空洞的眼眶慢慢恢复,他的眼前渐渐恢复了光明,寒山雨看到海除了下半身几乎是变回了原型。
他还没有意识到这一切都是专门为自己所做的骗局,海一手捂着另一边流淌着血迹的手臂默不作声地离开了此地。
寒山雨看到海脚步虚浮地接连撞在竹木上,他不知为何心底竟起了一丝波澜,寒山雨深深吸了一口冷气,直到再也看不到海的身影后,他眼中一晃而过的担忧渐渐散去,随之取代的是满腹的算计。
海抬头看着眼前竹林外渐渐明亮的空地,他满怀期待地走出了竹林,他本以为能看到明时的身影,可在刺眼的光照下,海的眼前只有白茫茫的一片糊光,甚至都看不清眼前的路。
当然,他也看不到距离自己不远处半趴着许多瞎了眼的凡人。
这些人全都是通天阁用钱财吸引过来,用来大量种植蓝色浆果的,眼下他们已经瞎了,自是没什么用,通天阁便将他们给扔在了这里等死。
寒山雨紧跟着海走了出来,他走上前对那些苦苦哀嚎的凡人说道:
“站在你们面前的是水神赐给你们的解药,只要你们将这鱼妖吃下,便会重现光明!”
海听着身侧那熟悉的声音,难以置信地扭过了头。“温土,你在做什么!”
寒山雨扯动着嘴角,如同疯了般的大笑着:
“我想要做什么,你待会儿就知道了。”他没有一丝犹豫地一刀划开海的手臂,止不住往外冒的鲜血沿着手臂一点一点地朝下滴落。
有不少凡人在听到可以恢复光明后,面上都露出了贪婪的神色,他们如同疯了一般地撕扯着被推倒在地的海。
海如今看不清眼前的情况,他能清清楚楚地感受到被人活活撕咬的痛感。
“滚开!”
他忍不住地朝那咬着自己血肉的人群动起了手,只听一道重物砸向地面的声响后。
那人睁开了已经恢复原貌的双眼,在临死前最后一刻,兴奋地大笑着:
“哈哈!我能看到了!我的眼睛好了!”
一开始还对此抱有怀疑的人群在听到这话后,纷纷一拥而上,在黑暗中摸索着,嘶咬着他们甚至都不知全貌的鱼妖。
只是他们不知道的是,海亲手递给寒山雨的是鲜红带血的鱼肉,而那些大部分凡人吃下的却是透明的,甚至有些微微发绿……
并没有人注意到这一细节,也包括了这背后的始作俑者……寒山雨。
海并不是没有痛觉,可不论他怎么反抗,那些失去理智的人群像发了疯一样地拖拽着自己的四肢,海不得不对他们出手,以此来保护自己。
可不管他们死了多少人,剩下的人总能再次拽住自己,因无助发出的惨叫声渐渐被疯狂的人群淹没。
就在他万念俱灰之下,身旁的撕咬渐渐停了下来,海来不及思考,他如今只想远离这里。
海每拖动一下躯体往旁边移动,四肢便会传来撕心裂肺的疼感。
寒山雨看到在场的凡人基本上都恢复了光明后,他隐藏在暗处,用法术往海的口中强行塞入一颗浆果。
海此时整个人已经变得麻木,满口的血腥味遮盖了浆果的清甜,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怎么突然就能看到了。
他一眼便看到了躺在自己身边面目全非的残肢,海被这一幕吓得浑身瘫软,瞬间失去了力气。
他没想到这些人竟疯魔的连自己的同胞都能活活吃下,他们还是人吗……
而那些恢复了光明的人也在这一刻恢复了神志,变得沉默不语,有些胆小的人瞬间就被吓傻了,场面再度响起了绝望的哭喊声。
此时海只看到了身边人的惨状,他却没注意到自己也没比他们好的哪里去,海的四肢几乎找不到一处完好无损的地方。
就在这时,人群中突然有人面色狰狞了起来,那人的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溃烂,直到整个身体彻底溃烂得不成型,连一句遗言都没有时间说出,就这样当着众人的面死去了。
这一举动顿时吓坏了所有人,紧接着又有人死去了。
海没想到,有一天,他的手中竟沾满了人的血,明明自己只是想赶走他们,怎么会失手杀了他们,海看到他们误食了自己体内的毒素。
算了……最后再帮他们一次吧,海唤出了自己体内的半颗镇渊魂石,将他们体内的毒素吸走。
与此同时,有人认出了那躺在地上半死不活的鱼妖。
那人惊呼着:“你们快看!这鱼妖怎么与水神长得一模一样!”
“难不成……难不成他是水神派下来毒害我们的!”
原本因害怕而慌乱地四处逃窜的凡人,在听到这话后,纷纷应和道:
“对,他肯定与水神有关系,长得这么像,说不定就是水神!”
“可水神不是来拯救我们吗,怎么会下毒害我们……”
“什么狗屁水神,他体内都是毒,他就是个瘟神,带来死亡的瘟神!”
他们在说这些话的时候,根本就没有想到是眼前这位,被他们指责成瘟神的真水神救了他们所有人的命。
有人捡起地上的竹竿,带头喊着:
“杀了他!杀了他!我们不需要瘟神!”
“对!他是瘟神!”
他们按着试图挣扎的海,将尖锐的竹竿刺穿他的胸膛。
海看到他们的动作后,惊恐地喊道:
“不不!你们住手!快住手!……”
海还未喊出后面的话,便被自己体内突如其来的冷意吓坏了,直到一截血淋淋的竹竿从他的体内被拔出,海才反应过来。
“你们不能这样对我!啊!……”
寒山雨没想到那些人比自己想象中的还要狠毒,他不忍直视地别过了头,以至于他没有看到明时是何时赶过来。
就在海绝望之际,明时顶着一张黑脸赶了过来,他没想到自己只是回了一趟雾霭森林,回来后竟然看到了这样的一幕。
明时看到海的惨状后,悲愤之下,徒手捏碎了最前方的人的脖颈,随后将那软成烂泥的尸体扔到一旁。
明时的脸冷到极致,他咬牙切齿地挤出:
“就凭你们这些凡人,竟敢动我师父!”
明时将那些动手的凡人一一杀死,直到他将目光看向那些倒地不起被吓得失禁的凡人时,一直藏在暗处的寒山雨设阵将其余人全都传送走。
明时朝那个方向袭去了一个暴击,直到一处树荫被凭空劈断,一道身影从中闪过。
明时并没有追上前,他用神力隔空抱着海远离了这片血腥之地。
明时化出本体来,下一秒,一头通体雪白的神鹿小心翼翼地舔舐着海的伤口,他知道海是不会死的,可伤口太多了,但靠身体自行修复不知要等到何时,此举可以助海更快修复好残缺的身体。
等海再次醒来后,他第一眼看到的是人的背影后,下意识害怕地后退。
明时看到了海眼中的惊恐后,他将自己的鹿角幻化出一点。
海只是忽然有些恍惚,他活动了一下四肢,轻声说道:
“我没事,我们走吧。”
明时问着:“海,刚才发生了什么?”
他看出海不想再提及此事,明时说道:
“既然海不想提,那我们回水宫吧。”
海假装无事地说着:“天色还早,你不想再在此地待一会儿吗?”
明时摇了摇头:“不想了。”
明时一开始便听到那些凡人口中说着什么瘟神,再加上旁边的尸体,一看便知是被一招杀死的。就算海不提,他也知道海应该是发生了什么。
……
海与明时在回到了云雾海岸边时,有一人朝着他们所在位置挥着手。
月之一路赶来,他大声喊道:
“海,明时!”
海在听到月之的声音后,一直微皱的眉头有了松动,他还没来得及开口,便被月之一把抱了个满怀。
明时在看到月之手心的浆果时,他刚想上前阻拦,便看到月之已经放到海的手中了。
海伸开手心,问道“月之,这是什么?”
月之深吸了一口气,将他发现死人的眼睛也可以种出蓝色浆果一事说出,月之并没有在海的脸上看到意料中的笑意。
相反是他从未见过的冷脸,月之没有注意到明时一直暗中朝他使着眼色,依旧作死地说着:
“你怎么了?不高兴吗?”
海:“我问你,此事还有谁知道?”
直到这时,月之才看出明时朝自己使眼色,只是他不得不回道:
“通天阁的三位阁主应该都知道此事了。”
海:“你知道温土被人刨去了双眼的事吗?”
月之尽数交代出:“知道,那是他自己做的,我还没来得及阻止,事情就已经发生了。”
海脸上透着疑惑:“你是说他自己亲手刨了自己的眼睛,只为了嫁祸给通天阁吗?”
月之解释道:“不……不是,是温土被二阁主寒山雨占了身子,他想逃离寒山雨的掌控,这才选择了自毁双目,你手中的蓝色浆果就是用他的眼睛种出的。”
海一听这话,脊背便瞬间爬满了凉意,他捏碎了手心的浆果,在眼前彻底清明了后,冷声说道:
“你难道不知道人被夺体后,原身的魂魄就会立即消散吗?”
月之确实不知,他一听此话便愣住了。
海:“月之,你被骗了……”
月之道:“可师父总不会是骗我的,他说只要我能找出不害人性命的种植之法,喂你吃下。云雾山内的毒雾便会消失。”
明时在一旁小声应着:“嗯,这话说得确实不错。”
海瞥了明时一眼,与月之说道:“可你有没有想过,云雾山内哪来的那么多死人。”
“月之,你看着我……”海柔声说道:
“不管有没有治愈的浆果,我都会一直守护着这里,眼下这里的毒雾稀少,对人造不成危害。再说了,还有明时在此,若是有一天我真的死了,也会有其他神庇佑着你们。”
月之眼中满是藏不住的担忧:“可是……”
……
此事终是不了了之,月之满脸失落地回到了通天阁。
在他盯着地面上的石子发呆之时,外面忽然传来了沸沸扬扬的吵闹声,月之拦住了急匆匆从此地路过的人,好奇地问道:
“外面这是怎么了?”
“听说是有人在水神观内砸神像呢!”那人说完后便跑了。
水神观……神像?
“遭了!”月之紧跟在那人身后,从殿外密密麻麻的人群中挤了进去。
月之来的有些晚,神殿内的整尊白玉神像已经被砸碎了一半,他看到了领头的人。
寒山雨用着温土的相貌在一旁煽风点火。
据说有不少人亲眼所见,水神在此地投下了毒,那些人浑身溃烂而死,所以才有了砸神像一事。
只是神像还没砸完,领头的寒山雨便停了下来,最后只剩下了半尊神像。
月之刚想离开之时,无意间看到了从人群中闪过的一道身影,好像是明时,他本想上去追赶,正好看到了寒山雨从自己身边路过。
他趁着此地人多,悄无声息地取下了腰间的短刀。
人群中突然传来一道惨叫声,只见原本还趾高气昂的寒山雨,此时只能双手捂着眼睛,弓着身子跪在那半尊神像前惨叫着。
月之趁着人群混乱之时逃离了此地,他走到一处水坑前,将沾血的刀刃清洗干净。
明时从他身后缓缓走出,说道:
“我没想到你会在那里动手。”
月之见他一直跟在自己身后,直接问出了心中的疑惑。
“他们构陷海一事,你可知道?”
明时:“嗯,也是刚知道的。”
“你为什么不上前阻拦他们?”月之不理解他为什么能这么轻松地说出这句话。
明时说着:“我已经阻拦了,只是同你一样,来的有些晚。”
“此事迟早会传开的,你能堵住这里人的嘴,还能堵住所有人的嘴吗?让他们换一个神来信仰也没什么不好的。”
月之心中有个大胆的猜测,他试探地问出:“所以你是想替代掉海,净化这里的毒雾?”
“聪明。”
明时拍了拍手,笑着说道:“从我在那小神观内生出意识的时候,我就经常听到他们在那里议论,只是我以前不想搭理他们罢了。”
“他们觉得海不在他们的掌握当中,所以想亲手捧出听话、现有的神来。”
说实话,月之并不认为通天阁抛弃水神,拥护万灵古树为地神是好的方法,单从外表看,明时完全就是一头‘犟’鹿的存在。
月之明知故问道:“那你会听话吗?”
明时笑而不语地从月之手中拿过那柄短刀。
他随手把玩着:“那要看是谁……”
月之随口问道:“通天阁的大阁主呢?”
“不会……”明时临走前留下了一句。
“不过,保不齐以后就会呢,走了。”
月之听出了他话中的意思,笑着摇了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