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郑、西城、广汉、南阳四路告急的文书如同四把利剑,接连刺入犍为郡的丞相行辕。驿马奔驰的蹄声尚未远去,那急促的马蹄声仿佛还在耳边回荡,每一阵蹄声都敲在人心上,让人心神不宁。文书送到时,诸葛亮正伏案审阅各地呈上的粮草册目,窗外细雨霏霏,氤氲的湿气透过半开的窗棂漫进屋内,几案上的烛火随之摇曳不定。
侍从轻手轻脚地将文书呈上,诸葛亮接过,拆开火漆封印的手指平稳如常,但站在一旁的侍从却看见丞相的眉头在展开帛书的瞬间骤然锁紧。那眉头皱得如此之深,仿佛能将所有的忧思都拧在一处。诸葛亮的目光在四卷文书上缓缓移动,每看一行,脸色便沉凝一分。最后,他轻轻放下帛书,挥手令侍从退下。
“传令下去,”诸葛亮的声音依旧平静,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累,“闭门谢客,任何人不得打扰。”
侍从躬身领命,退出时悄悄抬眼,只见丞相独自坐在案前,背影挺直如松,却无端透出一股孤寂。雨声渐沥,烛光将他的影子拉长投在墙上,那影子微微晃动,仿佛承载着千钧重担。
消息很快传开,丞相闭门不出,谢绝一切来访。犍为郡虽是小郡,但因丞相驻跸于此,一时成为蜀汉军政中心,文武要员多聚于此。最先赶到行辕的是长史张祎,他步履匆匆,官袍下摆溅满了泥点,显然是一接到消息便急忙赶来。然而行辕大门紧闭,门官站在檐下,面带难色地拦住了他。
“张长史,丞相有令,今日不见客。”
张祎急得跺脚:“四路告急,军情如火,丞相岂可独处?让我进去,我有要事禀报!”
门官只是摇头:“丞相严令,下官不敢违抗。”
张祎还要再争,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却是杨仪、马谡、陈到、王平、张苞、关兴等人相继赶来。众人脸上皆带着焦灼之色,彼此见面也顾不上寒暄,只互相询问可知丞相为何闭门。
“四路大军压境,北汉此番来势汹汹,丞相莫非......”马谡欲言又止,话中的担忧却显而易见。
杨仪摇头道:“丞相神机妙算,必有对策,我等不必过于忧虑。”
话虽如此,但他不停摩挲着剑柄的手却暴露了内心的不安。众人聚在行辕门前,雨水打湿了衣袍,却无人离去。时间一点一滴流逝,行辕内静悄悄的,除了雨声,什么也听不到。
张苞性子最急,来回踱步,靴子踩在积水里发出啪嗒啪嗒的声响。“这要等到什么时候?不如我们一齐进去,难道丞相还能怪罪我们不成?”
关兴拉住他:“丞相既然闭门,自有道理。你我且耐心等待。”
陈到和王平两位老将默立一旁,眉头紧锁。王平偶尔抬头望望行辕内宅的方向,嘴唇微动,似在喃喃自语什么。陈到则手按佩刀,目光如炬,仿佛随时准备领兵出征。
雨渐渐停了,夕阳从云缝中漏出几缕金光,照在行辕门前的积水上,反射出晃眼的光斑。门官见众人不肯离去,只得搬来几个木凳,又奉上热茶。然而众人哪里坐得住,茶放在一旁,谁也没有心思去喝。
夜幕降临,行辕内点亮了灯火,丞相的书房窗纸上映出一个端坐的身影,一动不动。偶尔有侍从进出,也都是轻手轻脚,不敢发出半点声响。
“丞相一日未进了。”一个侍从端着原封未动的饭食退出时,低声对门官说道。
这话飘入众人耳中,更是添了几分忧虑。马谡叹道:“丞相为国事操劳,废寝忘食,我等却在此束手无策,实在惭愧。”
张祎忽然道:“诸位可还记得先帝托孤之时?丞相亦是如此独坐沉思,三日不出,而后便有联吴抗曹之策。”
杨仪点头:“丞相用兵,往往独运匠心,非我等所能揣度。既然丞相需要独处,我们便在此等候,不可自乱阵脚。”
话虽如此,这一夜对每个人来说都格外漫长。行辕外众人或坐或立,无人安眠。偶尔有探马驰来报告军情,也都被告知丞相暂不见客。四路大军的动向如乌云压顶,每个人的心头都沉甸甸的。
黎明时分,细雨又至,淅淅沥沥地敲打着屋檐。行辕内依然寂静,丞相的身影依旧映在窗上,仿佛一夜未动。张苞忍不住又要上前敲门,被关兴死死拉住。
“你再这般莽撞,休怪我不客气!”关兴罕见地厉声喝道。
张苞挣开他的手,却也不再前冲,只愤愤地一拳打在身旁的柱子上:“难道我们就只能这么干等着?”
就在这时,行辕内忽然传来一阵轻微的响动,似是椅凳移动之声。众人顿时屏息凝神,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那扇紧闭的大门上。
片刻之后,门吱呀一声开了。门官站在门内,面带笑容:“丞相有请诸位。”
众人如蒙大赦,急忙整理衣冠,鱼贯而入。穿过庭院时,但见院中积水澄澈,倒映着晨光云影,几株芭蕉被雨水洗得翠绿欲滴。然而谁也无心欣赏景致,只想尽快见到丞相。
进入内堂,只见诸葛亮端坐案前,手摇羽扇,面带微笑。案上铺着一张大地图,上面勾画着许多标记,一旁还散放着几卷文书。令人惊讶的是,丞相虽然一夜未眠,却神采奕奕,目光炯炯,与前日的凝重判若两人。
张祎率先上前行礼:“丞相,四路告急,军情危急,不知丞相可有对策?”
诸葛亮轻摇羽扇,微微一笑:“诸公且宽心。退北汉之兵,”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众人焦虑的面容,缓缓道,“易如反掌耳。”
堂内一时寂静,所有人都愣住了。四路大军压境,北汉此番出动不下十万之众,丞相竟说得如此轻松?
马谡忍不住问道:“丞相莫非已有妙计?”
诸葛亮含笑点头,示意众人近前。他指着地图上的标记,开始娓娓道来。起初众人面带疑色,随着丞相的讲解,渐渐眉目舒展,最后甚至露出欣喜之色。
“妙啊!”王平率先击掌赞叹,“丞相此计,当真出人意料!”
陈到抚须点头:“北汉军必料不到我军会有如此部署。”
张苞和关兴相视一笑,显然已经跃跃欲试。杨仪则已经开始盘算粮草调配之事。
诸葛亮看着众将振奋的神情,羽扇轻摇,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深意。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已经停了,一缕阳光穿透云层,照进行辕内堂,将地图上的山川河流映得清清楚楚。
“既如此,诸公且去准备吧。”诸葛亮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北汉大军,不日可退。”
众人领命而去,脚步明显轻快了许多。行辕外,朝阳已经完全升起,金色的光芒洒满犍为郡的每一个角落。四路大军的威胁依然存在,但每个人的心中都已经有了底气和希望。
诸葛亮独自站在堂前,望着众人远去的背影,手中的羽扇缓缓停下。他的目光再次落在地图上,在那四路大军的标记上停留片刻,轻声自语道:“用兵之道,攻心为上。北汉虽众,其心不一,破之必矣。”
一阵微风拂过,卷起案上的几页文书,诸葛亮伸手按住,手指无意间擦过南郑的位置。那里是他北伐的重要据点,绝不能有失。他的眼神再次变得深邃,但这一次,其中已经没有了忧虑,只有笃定和决断。
阳光愈发明亮,行辕内的一切都笼罩在温暖的光晕中。诸葛亮缓缓坐下,重新拿起羽扇,轻轻摇动。一场关乎蜀汉存亡的大战,就在这轻摇的羽扇间,拉开了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