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关往南的官道被风沙磨得发亮,谢明砚的靴底沾着沙砾,每踩一步都硌得生疼。
身后的辽军铁骑声越来越远,却像重锤敲在人心上,萧鹤临死前那句“盐脉炸了”,比任何刀枪都让人发慌。
“谢大人,小丫头哭了。”牧仁勒住马,往谢明砚身后指。小姑娘趴在马背上,脸埋在他的披风里,肩膀一抽一抽的,狼头佩的红绳松松搭在鞍上,佩玉暗得像块普通石头。“她刚才一直摸佩玉,摸一下哭一声,说‘娘的盐井没了’。”
谢明砚放缓马速,伸手摸了摸孩子的头。她的发间还沾着望胡坡的桃花瓣,是出发前张婶塞的,此刻混着泪痕,湿成了一小团。“没没了。”他的声音放得极柔,指尖蹭过她冻得发红的耳垂,“萧鹤的话没准是骗咱们的——他连自己的命都敢骗,还能说实话?”
话虽这么说,他心里却没底。望胡坡的盐井是百姓的命根子,去年春汛时大家手挽手堵井口,老盐工伍大叔还说“这井比娃金贵”。要是真炸了,别说防辽军,连过冬的盐都凑不齐。
王将军突然抬手示意停下。他翻身下马,往路边的土坡爬,甲胄蹭着枯草发出“沙沙”响。过了片刻,他探出头喊:“陛下!望胡坡那边的烟淡了!不像盐脉炸了的样子——倒像……倒像有人在扑火!”
谢明砚立刻催马往土坡赶。爬到坡顶时,果然看见望胡坡的黑烟散了不少,烟柱歪歪扭扭的,更像是柴火堆燃尽的样子。“是张婶她们!”他突然笑了,指节在马鞍上磕出轻响,“她们肯定在救盐井——去年烧暖棚时,张婶用湿麻袋捂火的法子比谁都灵!”
小姑娘猛地抬起头,眼泪还挂在睫毛上,却直往望胡坡的方向瞅:“真的?俺娘的盐井还在?”她攥着狼头佩往坡下拽,小靴子蹬得马腹“咚咚”响,“快!咱们快去帮张婶!”
往望胡坡赶的路突然变得短了。快到盐井时,远远看见几个穿粗布袄的身影在井边忙——张婶正指挥人往井口盖湿麻袋,老盐工的媳妇们端着水往井壁泼,蒸汽裹着盐卤味飘过来,呛得人鼻子发酸,却让人心里踏实。
“谢大人!”张婶看见他们,手里的水瓢“哐当”掉在地上,水花溅在她的布鞋上,“你们可回来了!刚才萧鹤的人往井里扔火把,被俺们用盐袋砸下去了——就烧了点井边的草棚,井里头好好的!”
谢明砚翻身下马时,脚腕被马镫蹭了下,也顾不上疼。他往井口跑,看见老王头的尸体已经被挪到了井边的草堆上,张婶用块干净布盖着他的脸,布上还放着朵桃花。“老王头是为了抢火把死的。”张婶的声音发哑,手往井壁指,“他扑过去时,把火把摁在了自己怀里,烧得……”
小姑娘突然往老王头的尸体旁跪,狼头佩放在他的布上,小声说:“王爷爷,俺娘说好人死了会变成盐井的石头,护着咱们。”她的小手在布上摸了摸,突然停住——布下的老王头手里,好像还攥着东西。
谢明砚掰开老王头的手指,里面是块极小的木牌,刻着个“李”字,与户部尚书李嵩的标记分毫不差。木牌上还沾着点黑泥,是望胡坡特有的青泥,混着些细盐粒——是从盐井的暗仓里带出来的。
“是李嵩的人。”谢明砚把木牌往王将军手里塞,指腹蹭过上面的刻痕,“萧鹤说盐脉炸了是假,想引咱们回北关、让李嵩的人趁机毁盐井是真。他们怕咱们用盐井的存盐招兵买马。”
井边突然传来“哎呀”一声。是个小盐工踩空了石阶,往井里滑,手里的水桶“哗啦”掉下去,砸在井壁的石板上。谢明砚刚要伸手拉,却看见水桶砸过的地方,石板竟松了松,露出条缝,缝里闪着点金属光——是铁!
“别动!”他按住小盐工的肩,指尖在石板缝里抠。石板被他抠开时,下面露出个暗格,里面不是黑盐,是个铁盒,盒上的锁锈得厉害,却能看清锁孔的形状——与小姑娘狼头佩的红绳末端正好契合。
“用佩玉试试。”谢明砚往孩子手里看。小姑娘把狼头佩解下来,红绳穿过锁孔时,佩玉突然亮了亮,锁“咔哒”开了。铁盒里没兵器,只有卷黄纸,上面用朱笔写着几行字,是李嵩的笔迹:“三月廿三,与辽太后约,献望胡坡盐井图,换粮草十万石”。
末尾的日期,就是三天后。
风突然卷起井边的桃花瓣,落在黄纸上,盖着“盐井图”三个字。谢明砚把纸往怀里揣,突然听见北关的方向传来号角声,不是辽军的调兵号,是镇北军的集结号!
王将军脸色一变:“是周衡的信号!他说过‘号角三响,京中有变’!”
谢明砚往京城的方向望,官道尽头的尘雾里,隐约有快马跑来的影子。他握紧手里的铁盒,突然明白萧鹤和李嵩都只是棋子,真正的杀招,藏在京城的宫墙里。
而那幅盐井图,怕是早就不在望胡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