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华困局:苏半城的暗棋
苏半城站在军机处的回廊下,望着檐角垂落的冰棱,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口。腊月的京城寒风刺骨,可再冷的风,也吹不散他心头的焦灼——自家人离开京城已有半月,他虽名为“客”,实则与囚笼中的鸟雀无异,身边那两个面无表情的侍卫,便是锁住他翅膀的铁链。
“苏先生,王大人吩咐,今日需把去年漕运的账目理出来。”军机处的小吏抱着一摞账本过来,语气里带着几分小心翼翼。苏半城颔首接过,指尖触到账本上冰冷的牛皮封面,心里却盘算着别的事。这些日子,他借着整理账目的由头,把军机处上下的人看了个遍:王文韶的亲信大多嚣张跋扈,寻常官员则多是明哲保身,唯有侍郎张仲庭,总爱跟王文韶对着干。
就像昨日,王文韶主张把江南盐税的核查权交给自己的门生,张仲庭当场就拍了桌子:“王大人,江南盐税牵涉甚广,岂能凭一己之私委派官员?若出了差错,谁来担责?”两人吵得面红耳赤,最后还是军机处的老大人出面打了圆场,这事才不了了之。苏半城当时正埋首整理账目,眼角的余光却把两人的神色记了个分明——王文韶眼底的怨毒,张仲庭藏不住的愤懑,像两团暗火,只待一个火星就能燃起来。
“苏先生,这账目中的疏漏,您看……”小吏的声音拉回苏半城的思绪。他低头看向账本,指尖在一行数字上停顿:这是去年秋闱时的开销,账面写着“用于修缮贡院”,可苏半城记得,当时汇通钱庄曾给王文韶的私宅汇过一笔数额相近的银子。他心里一动,悄悄把这本账抽出来,夹在其他账本的最底层,又故意把一份标注着“漕运损耗”的账目放在手边——那里面藏着王文韶挪用公款的关键证据,去年漕运本就顺畅,所谓的“损耗”,其实都进了他的私囊。
整理到午后,军机处的人大多去膳房吃饭,苏半城却故意留在原地,假装核对账目。不多时,张仲庭的脚步声从回廊传来,他手里拿着一份奏折,脸色不太好看,想来是又跟王文韶置了气。苏半城算准时机,起身时“脚下一滑”,手里的账本哗啦啦散了一地,那份“漕运损耗”的账目正好落在张仲庭脚边。
“哎呀,失礼了。”苏半城连忙弯腰去捡,手指却故意慢了半拍。张仲庭本想绕过,目光却不经意扫过账本上的字迹,脚步猛地顿住。他弯腰捡起账本,指尖在“损耗银三千两”那行字上摩挲,脸色一点点沉了下来——他去年就怀疑漕运有问题,可一直没找到证据,如今这账本,简直是送上门的把柄。
苏半城低着头,眼角却瞥见张仲庭把账本往袖中塞了塞,随即又恢复了平日里的严肃模样,只淡淡说了句“苏先生下次当心些”,便转身走了。等张仲庭的身影消失在回廊尽头,苏半城才缓缓直起身,指尖在账本上轻轻敲了敲——第一步,成了。
接下来的几日,苏半城故意放慢了整理账目的速度,时不时“遗漏”一些与王文韶相关的账目页。张仲庭像是心有灵犀,每次路过都会“恰巧”捡起那些账目,然后不动声色地收走。苏半城知道,张仲庭心里的火,已经被点燃了,可他还在等一个更好的时机——他要让张仲庭主动来找自己,这样才能把主动权握在手里。
这日傍晚,苏半城正准备回王文韶安排的住处,身后突然传来一声低唤:“苏先生留步。”他回头一看,竟是张仲庭,他身边没有随从,神色也比平日里温和了些。“张大人有何吩咐?”苏半城躬身行礼,语气恭敬却不卑微。
张仲庭左右看了看,压低声音道:“苏先生可知,你近日‘遗漏’的账目,都藏着什么?”苏半城心里一喜,面上却装作茫然:“大人这话,下官不解。那些账目都是按例整理,怎会有遗漏?”
张仲庭冷笑一声,从袖中掏出那份“漕运损耗”的账目:“苏先生不必装糊涂。王文韶挪用漕运银两,你心里清楚,我心里也清楚。你故意把这些东西露给我看,想必是有求于我吧?”他的目光锐利如刀,像是要把苏半城的心思看穿。
苏半城知道瞒不下去了,索性直起身,语气也郑重起来:“张大人明察。我苏某人身陷囹圄,家人虽已离京,却时刻被王文韶的人监视。我知道大人与王大人不和,也知道大人心怀公道,若大人能帮我离开京城,我手里还有更多王文韶贪赃枉法的证据,足以让他身败名裂。”
张仲庭盯着苏半城看了许久,手指在账面上轻轻敲击。他心里清楚,扳倒王文韶对自己百利而无一害,可苏半城的话是否可信,还需验证。“你手里的证据,可否先给我看看?”张仲庭问道。
苏半城摇头:“大人,我如今身不由己,证据若轻易交出,恐遭不测。不如我们约定,大人先帮我安排一条出城的路,等我安全抵达平遥,便让人把证据送到大人手上。我苏某人名声在外,从不食言。”
张仲庭沉默片刻,想起王文韶这些年的嚣张跋扈,又想起自己在军机处处处受排挤的憋屈,终于咬牙点头:“好,我信你一次。三日后的夜里,我会让人在军机处后院的排水道入口接应你,你只需顺着排水道走,就能到护城河,那里会有船等你。”
苏半城躬身行礼,眼底终于露出一丝真切的感激:“多谢大人。他日若有机会,苏某定当报答。”张仲庭摆了摆手,转身快步离开,生怕被人撞见。苏半城看着他的背影,心里却没有放松——他知道,这只是第二步,接下来的三日,才是真正的考验。
回到住处,那两个侍卫依旧守在门口,目光警惕地盯着他。苏半城装作疲惫的样子,径直走进房间,关上门后,才从床板下摸出一枚刻着“汇通”二字的玉佩——这是他临走前,妻子偷偷塞给他的,说是若遇到危险,可凭此玉佩联系平遥的分号。他摩挲着玉佩,心里默念:再等三日,就能回家了。
可他不知道,此时的王文韶,正坐在书房里,听着侍卫的汇报。“大人,苏半城今日与张仲庭在后院说了几句话,具体内容没听清。”侍卫低着头,语气恭敬。王文韶端起茶杯,指尖在杯沿划过,眼底闪过一丝疑虑:“张仲庭?他找苏半城做什么?”
一旁的亲信道:“大人,会不会是张仲庭想拉拢苏半城,借此对付您?”王文韶冷笑一声:“张仲庭有那心,也没那本事。不过,苏半城这几日倒是安分,你们多盯着点,别让他耍什么花样。”
侍卫领命退下,王文韶看着窗外的夜色,心里却隐隐有些不安。他总觉得,苏半城不像表面看起来那么顺从,可他手里握着苏半城的把柄,又把他困在京城,料想他也翻不出什么大浪。却不知,苏半城早已在他眼皮子底下,布下了一盘足以让他万劫不复的暗棋。
三日后的夜里,京城飘起了小雪,寒风卷着雪花,打在军机处的窗户上,发出沙沙的声响。苏半城借着整理账目为由,留在了军机处,身边的侍卫被张仲庭安排的人以“查夜”为由引走。他按照约定,来到后院的排水道入口,那里果然站着一个穿着黑衣的人,手里拿着一盏微弱的灯笼。
“苏先生,跟我来。”黑衣人压低声音,领着苏半城钻进排水道。里面又黑又臭,污水顺着脚下的石板流淌,散发着刺鼻的气味。苏半城忍着不适,跟着黑衣人往前走,手里的火把照亮了前方狭窄的通道。
走了约莫一个时辰,前方终于传来了水流声——是护城河。黑衣人打开排水道的出口,示意苏半城出去。苏半城刚踏出出口,就看到一艘小船停在岸边,船夫正焦急地张望。
“苏先生,快上船!”船夫低声喊道。苏半城刚跳上船,就听到身后传来脚步声——是王文韶的人追来了。“快划!”苏半城催促道。船夫用力摇桨,小船顺着护城河缓缓驶远,身后的喊杀声渐渐被风雪淹没。
苏半城站在船头,望着远处京城的灯火,心里百感交集。他知道,这一次逃脱,只是暂时的安全,王文韶绝不会善罢甘休,日后的路,只会更加艰难。可只要能回到平遥,见到家人,一切都值得。
小船在风雪中前行,苏半城裹紧了身上的棉袄,指尖再次摩挲起那枚玉佩。他想起张仲庭的承诺,想起自己藏在平遥的证据,心里暗暗发誓:王文韶,你欠我的,我定会一一讨回来。而京城的这场风波,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