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遥暗局
三日后，朔风卷着黄沙掠过平遥古城的青砖灰瓦，赵奎勒住马缰，二十名身着玄色劲装的兵丁整齐列在身后，马蹄踏起的尘土在城门前聚成一道灰幕。他抬手抹了把脸上的沙粒，目光落在城门下那抹亮银色盔甲上——守城校尉李忠正双手捧着块鎏金令牌，令牌上“周”字纹路在阳光下泛着冷光。
“赵大人，”李忠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没有知府周大人的公文，按律任何人不得带兵入城。”
赵奎本就因赶路憋了一肚子火，此刻听这话更是怒上心头。他猛地抽出腰间马鞭，鞭梢指着李忠的鼻尖，指节因用力而泛白：“你可知我是谁？我是军机处王文韶大人亲笔密令调来的，你一个小小校尉也敢拦我？”
风裹着沙粒打在盔甲上，发出细碎的声响。李忠依旧捧着令牌，脸上不见半分惧色，只是微微垂眸：“下官只是按规矩办事。”话音刚落，他身后的十余名守城士兵齐刷刷举起长枪，枪尖斜指天空，金属冷光在暮色中格外刺眼，显然是做好了阻拦的准备。
赵奎盯着那些紧绷的士兵，又看了看李忠纹丝不动的模样，心里清楚硬闯只会落个违抗城规的罪名。他咬了咬牙，甩下马鞭：“好，我就等你们周大人的公文！”说罢，他冲身后一名兵丁使了个眼色，“你即刻去知府衙门送信，就说军机处赵奎奉命而来，让周大人速发公文！”
兵丁领命策马而去，马蹄声很快消失在通往城内的长街上。赵奎带着剩下的人在城门外的土坡上等候，从日头正盛等到夕阳西斜，城门上方的铜铃被风吹得叮当作响，却始终没等来知府衙门的人。直到天边染成一片橘红，才有个穿着青色长衫的小吏气喘吁吁地跑出来，手里攥着张皱巴巴的纸条。
“赵大人，”小吏擦着额头的汗，声音发颤，“周大人说……说眼下正忙着处理城西的赈灾事务，实在抽不开身。还说您带来的公文需仔细核查真伪，今日天色已晚，只能明日再议。”
“明日再议？”赵奎一把夺过纸条，上面的字迹潦草，显然是应付之作。他气得将纸条揉成一团扔在地上，脚狠狠碾了碾，“好一个周正昌，竟拿赈灾当借口躲着我！”可再多怒火也无济于事，城门紧闭，士兵戒备，他只能带着兵丁转身往城外唯一的客栈去。
那客栈是间两层土坯房，院墙斑驳，门口挂着盏昏黄的油灯。赵奎住进二楼最里面的房间，刚坐下就召来两名心腹兵丁：“你们悄悄进城，去查苏半城的下落。记住，别惊动任何人，尤其是苏家的人。”
两名兵丁点头应下，趁着夜色翻出客栈后墙，朝着平遥城的方向摸去。他们不知道的是，就在他们身影消失在黑暗中的瞬间，客栈斜对面的一棵老槐树上，一道黑影悄无声息地探出头，目光紧紧跟随着他们，直到两人的身影融入城墙的阴影里，黑影才从树上滑下，快步走向街角一辆不起眼的乌篷车。
乌篷车内，苏明远正指尖捻着颗青核桃，借着车外透进来的微光把玩。听到车帘响动，他头也没抬：“赵奎那边有动静了？”
“回少爷，”黑影躬身回话，声音压得极低，“赵奎派了两个人进城，看方向像是往咱们家的绸缎庄去了。”
苏明远指尖一顿，青核桃在掌心转了个圈：“知道了。让绸缎庄的人别露声色，就当没看见那两个兵丁。另外，再派两个人盯着客栈，赵奎的一举一动都得报给我。”
“是。”黑影应了声，又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乌篷车缓缓晃动起来，苏明远掀开帘子一角，望向远处平遥城的轮廓。城墙在夜色中像条沉睡的巨龙，城门上方的灯火忽明忽暗。他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心里盘算着：赵奎啊赵奎，你以为带着军机处的令箭就能在平遥翻出天来？这平遥城，从来都是我说了算。
客栈内，赵奎辗转反侧。他躺在硬板床上，听着窗外的风声，心里满是焦躁。此次奉命来平遥，是因为军机处收到密报，说苏半城借着赈灾之名囤积粮食，哄抬粮价，甚至私通反贼，图谋不轨。王文韶大人特意让他带兵前来，就是要查个水落石出。可如今连城门都进不去，更别提查案了。
“大人，”门外传来轻微的敲门声，是白天去送信的那名兵丁，“您还没睡？”
赵奎起身开门：“什么事？”
“刚听到楼下掌柜和伙计说话，”兵丁压低声音，“说这客栈是苏半城的产业，连掌柜都是苏家的远房亲戚。”
赵奎心里一沉，难怪刚才住店时掌柜看他的眼神不对劲，原来早就被人盯上了。他皱着眉：“看来这苏半城在平遥的势力，比咱们想的还大。明日无论如何，都得进城见周正昌。”
第二日天刚蒙蒙亮，赵奎就带着兵丁再次来到城门口。可李忠依旧守在那里，手里还是那块鎏金令牌：“赵大人，周大人说核查公文还需些时日，让您再等等。”
“等？”赵奎怒极反笑，“我等了一天一夜，还要等多久？你们周大人是故意拖延，还是根本就不想让我进城？”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一阵马蹄声。赵奎回头望去，只见一队人马朝着城门赶来，为首的人身穿藏青色官袍，腰间系着玉带，正是平遥知府周正昌。他连忙上前：“周大人，我是军机处赵奎，奉命前来查案，还请您速发公文，让我带兵入城！”
周正昌勒住马，脸上堆着笑容，可眼神里却没半分暖意：“赵大人远道而来，辛苦了。只是公文核查乃是大事，马虎不得。不如这样，我先让人安排您在城内的驿馆住下，待公文核查完毕，我亲自去驿馆请您。”
赵奎盯着周正昌的眼睛，知道他还是在拖延。可眼下周正昌主动提出让他进城，总比在城外耗着强。他点点头：“好，我就信周大人一次。但我丑话说在前头，若是三日内还拿不到公文，我只能直接上书军机处，弹劾你延误公务！”
周正昌笑容不变：“赵大人放心，三日之内，定给您一个答复。”说罢，他冲李忠使了个眼色，李忠立刻让士兵收起长枪，侧身让出一条路。
赵奎带着兵丁进城，走在平遥的长街上。街道两旁的店铺大多关着门，偶尔有几个行人路过，也都是行色匆匆，眼神里带着惶恐。他心里越发疑惑，这平遥城表面平静，暗地里却像是藏着无数秘密。
驿馆设在城中心，是座三进的院落，收拾得十分整洁。可赵奎刚住进后院的正房，就发现不对劲——院子里的老槐树下，总有个扫地的老仆盯着他的房门；晚上睡觉时，窗外总传来轻微的脚步声。不用想也知道，这是周正昌或苏半城派来监视他的人。
“大人，”心腹兵丁进来禀报，“昨天进城的那两个兄弟回来了，说苏半城的绸缎庄里根本没人，问了附近的商户，都说苏半城已经半个月没露面了，连苏家的人都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找不到人？”赵奎皱紧眉头，“难道苏半城知道咱们要来，提前躲起来了？”他走到窗边，望着院外的街道，“再去查，查苏半城的所有产业，还有他的亲朋好友，一定要找到他的下落！”
兵丁领命而去，赵奎却没心思坐下。他总觉得这事不对劲，苏半城若是真的私通反贼，按理说应该早就逃了，可现在却只是躲起来，反而像是在故意拖延时间。还有周正昌，明明是知府，却处处维护苏半城，显然是和苏家有勾结。
夜幕再次降临，驿馆里静悄悄的，只有风吹过树叶的声音。赵奎躺在床上，假装睡着，耳朵却紧紧听着外面的动静。约莫三更时分，他听到院墙外传来轻微的响动，紧接着，一道黑影从墙头翻了进来，悄无声息地朝着他的房门摸来。
赵奎握紧枕头下的匕首，屏住呼吸。就在黑影伸手去推房门的瞬间，他猛地拉开房门，匕首直指黑影的咽喉：“谁派你来的？”
黑影显然没料到赵奎还没睡，吓得浑身一颤，手里的短刀“当啷”一声掉在地上。他抬头看着赵奎，脸色惨白：“我……我是来送信的。”
“送信？”赵奎眯起眼睛，“谁的信？”
黑影从怀里掏出个密封的信封，双手递过来：“是……是苏半城苏老爷让我送来的。”
赵奎接过信封，拆开一看，里面只有一张纸条，上面写着：“赵大人若想查赈灾粮案，明日午时，城西破庙一见。切记，只可一人前来，若带兵丁，休怪我不客气。”
赵奎盯着纸条上的字迹，心里又惊又疑。苏半城主动约他见面，还只让他一个人去，显然是有恃无恐。可若是不去，就永远找不到苏半城的下落，查案也无从谈起。他沉思片刻，将纸条揉成一团：“知道了，你回去告诉苏半城，明日午时，我准时到。”
黑影如蒙大赦，连忙爬起来，翻出院墙消失在夜色中。赵奎看着黑影离去的方向，心里清楚，明日的城西破庙，必定是个鸿门宴。
第二日午时，赵奎换了身便装，独自前往城西破庙。破庙早已荒废，屋顶漏着洞，阳光透过破洞照在地上，形成一道道光柱。庙内杂草丛生，正中央的神像倒在地上，布满了灰尘。
“赵大人果然守时。”一个声音从神像后面传来，苏半城缓步走了出来。他穿着件灰色长衫，头发花白，脸上布满皱纹，看起来像是个普通的老人，可眼神里却透着精明和狠厉。
“苏半城，”赵奎盯着他，“你私囤粮食，哄抬粮价，还私通反贼，可知罪？”
苏半城笑了笑，走到倒在地上的神像旁坐下：“赵大人这话可不能乱说。我苏某人在平遥经商几十年，向来遵纪守法，怎么会做那种事？倒是赵大人，拿着军机处的令箭，就想在平遥城兴风作浪，怕是没那么容易。”
“遵纪守法？”赵奎怒极，“城西赈灾点的百姓连粥都喝不上，你却把粮食藏在自家粮仓里，等着高价卖出，这也叫遵纪守法？”
苏半城脸上的笑容淡了下去：“粮食是我花钱收来的，我想怎么卖就怎么卖。至于赈灾，那是官府的事，与我何干？”他顿了顿，眼神变得锐利起来，“赵大人，我知道你是奉命而来。但我劝你一句，平遥城的水很深，不是你能蹚的。你若是现在收手，回京城复命，就说查无实据，我可以给你一笔好处，保你日后官运亨通。”
“你休想！”赵奎厉声喝道，“我身为朝廷命官，岂能与你同流合污？今日我既然来了，就一定要将你绳之以法！”
苏半城叹了口气，摇了摇头：“看来赵大人是敬酒不吃吃罚酒。”他拍了拍手，庙外立刻冲进来十几名手持刀斧的壮汉，将赵奎团团围住。
“苏半城，你想干什么？”赵奎拔出腰间的佩刀，警惕地看着周围的壮汉。
“干什么？”苏半城站起身，走到赵奎面前，“当然是让赵大人永远留在平遥城，再也回不去京城。”他眼神一冷，“动手！”
壮汉们立刻挥着刀斧冲了上来。赵奎虽然武功不错，但架不住对方人多势众，很快就被逼到了墙角。就在这时，庙外突然传来一阵马蹄声和喊杀声，苏半城脸色一变：“怎么回事？”
一名壮汉慌慌张张地跑进来：“苏老爷，不好了！是……是官兵！官兵把破庙包围了！”
苏半城大惊失色，他明明让人盯着驿馆，赵奎明明是一个人来的，怎么会有官兵？他转头看向赵奎，只见赵奎嘴角勾起一抹笑意：“苏半城，你以为我真的会一个人来赴你的鸿门宴？我早就让人通知了李忠校尉，让他带兵在附近埋伏。”
原来，昨天晚上收到苏半城的纸条后，赵奎就料到苏半城会设下埋伏。他连夜写了封信，让人偷偷送给李忠，告知他苏半城的阴谋，并让他第二天午时带兵在城西破庙附近埋伏。李忠虽然是周正昌的人，但骨子里还是个正直的校尉，知道苏半城的所作所为后，立刻答应了赵奎的请求。
官兵很快冲了进来，将苏半城和他的手下团团围住。苏半城看着围上来的官兵，知道自己大势已去，他瘫坐在地上，眼神呆滞：“我不甘心……我在平遥经营了这么多年，怎么会栽在你手里……”
赵奎走到苏半城面前，收起佩刀：“多行不义必自毙。你欺压百姓，勾结官员，早就该有今天的下场。”
就在这时，周正昌带着人匆匆赶来。他看到被官兵围住的苏半城，脸色瞬间变得惨白：“赵大人，这……这是怎么回事？”
赵奎看着周正昌，冷声道：“周大人，苏半城私囤粮食，意图谋害朝廷命官，证据确凿。你身为知府，却与他勾结，延误公务，我看你也该跟我回京城，向军机处好好解释解释。”
周正昌双腿一软，差点跪倒在地。他知道，自己的仕途，彻底完了。
夕阳西下，赵奎带着官兵押着苏半城和周正昌走出破庙。平遥城的百姓听到消息，纷纷涌到街道两旁，看着被押走的苏半城和周正昌，脸上露出了解气的笑容。赵奎看着百姓们的笑脸，心里终于松了口气。他知道，这场平遥暗局，终于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