驿馆夜递密信
京城的夜，总比平遥沉得更重些。驿馆的窗棂糊着厚重的棉纸，将寒风挡在外面，却拦不住屋内凝滞的空气。苏半城坐在木椅上，看着妻女坐在对面的床沿，妻子林氏手里攥着帕子，指尖泛白，女儿苏婉儿靠在母亲肩头，眼神里满是对父亲的担忧。
“爹，王文韶的人白天还在院子里转，他们会不会对您不好？”婉儿的声音细弱，像怕惊扰了什么。苏半城伸手揉了揉女儿的头发，指尖触到她发间的暖意，心里却沉得发紧——他知道，眼下每多待一刻，妻女和儿子明远就多一分危险，那卷藏着王文韶罪证的竹简，更是悬在所有人头顶的刀。
“放心，爹没事。”苏半城笑着安抚，目光却悄悄扫过屋角的铜盆，盆里的炭火快燃尽了，火星子时不时跳一下，映得他眼底的光忽明忽暗。他借着弯腰添炭的动作，手悄悄摸向靴筒——那里藏着一小截削尖的竹片和几张裁好的麻纸，是他白天趁着侍卫不注意，从驿馆后院的竹林里削的。
“婉儿，你娘给你带的糖糕，你再吃一块？”苏半城故意提高声音，引着妻女的注意力落在桌上的点心盒上。趁林氏打开盒子的瞬间，他飞快地将竹片和麻纸攥在手里，藏到身后的椅垫下。待婉儿拿起糖糕，他又状似随意地靠在椅背上，指尖用竹片在麻纸上划动，力道轻得几乎看不见——他不能用墨，墨汁的气味会引人生疑，只能用竹片在纸上刻出浅浅的痕迹，像极了汇通钱庄账册上的暗记，只有苏明远能看懂。
“明远这孩子，不知道现在在哪，会不会冻着。”林氏叹了口气，语气里满是牵挂。苏半城心里一动，正好借着这话头，将写好的纸条往身后递：“你放心，明远机灵，不会有事的。”他的声音压得低，只有林氏能听见，“我写了几句话，你想法子传给明远，让他把东西藏去城外破庙，再独自来驿馆见我——切记，只能让他一个人来。”
林氏的手顿了一下，很快反应过来，趁着伸手去接婉儿递来的空点心碟时，悄悄将纸条攥在手里，飞快地塞进袖口的夹层里——那夹层是她出嫁时母亲缝的，专门用来放私房钱，此刻却成了传递密信的关键。她抬眼看向苏半城，眼神里有担忧，却更多的是坚定，轻轻点了点头，示意他放心。
没过多久，驿馆的杂役来送热水，是个四十多岁的汉子，姓周，平日里总被王文韶的人呼来喝去，却对苏家人格外客气——去年他母亲生病，没钱抓药，还是苏半城让驿馆管事给了他一笔银子。林氏见周杂役进来，心里有了主意，起身道：“周大哥，辛苦你了，这盒子里还有几块糖糕，你拿着给孩子吃吧。”
周杂役连忙摆手：“夫人客气了，这怎么好意思。”“拿着吧，不值钱的东西。”林氏将点心盒递过去，手指在他手背上轻轻按了一下，眼神里带着恳求，“里面还有样东西，劳烦你连夜送到城外的土地庙，交给一个穿青布长衫、背着布包的年轻人，他是我儿子明远。切记，此事不能让第二个人知道。”
周杂役愣了一下，看着林氏严肃的神情，又想起去年苏半城的恩情，心里当即有了决断，接过盒子，低声道：“夫人放心，我一定送到。”他抱着盒子，脚步放轻地走出房间，刚到驿馆门口，就被守门的侍卫拦了下来：“站住！怀里揣的什么？”
周杂役心里一紧，面上却装作镇定：“是苏夫人给的糖糕，说让我拿回家给孩子吃。”侍卫伸手翻了翻盒子，见里面确实只有几块糖糕，又看周杂役穿着粗布衣裳，不像能藏东西的样子，便挥了挥手：“赶紧走，别在这磨蹭。”
周杂役连忙应着，快步走出驿馆，一离开侍卫的视线，脚步就加快了。京城的夜路不好走，街上只有几盏灯笼挂在街角，昏黄的光勉强照清路面。他不敢走大路，专挑小巷子钻，鞋子踩在积雪融化的泥水里，发出“咕叽”的声响，冷风灌进衣领，冻得他脸颊发麻，却丝毫不敢停下——他知道，盒子里的东西，说不定关系着苏家人的性命。
走了约莫一个时辰，终于到了城外的土地庙。那庙早就荒废了，庙门破了个大洞，里面黑漆漆的，只能看见供桌的轮廓。周杂役站在门口，压低声音喊：“苏明远苏公子在吗？我是驿馆来的，夫人让我送东西来。”
过了片刻，庙里传来一阵轻微的响动，一个身影从供桌后走出来，正是苏明远。他手里握着一把短刀，眼神警惕地看着周杂役：“你是谁？我娘让你送什么？”“我是驿馆的周杂役，夫人让我把这个给你。”周杂役将盒子递过去，又补充道，“夫人说，此事不能让旁人知道，您看完就赶紧做打算。”
苏明远接过盒子，打开一看，里面除了糖糕，还有一张叠得整齐的麻纸。他展开麻纸，借着月光看清上面的刻痕——是父亲的笔迹，写着让他把真竹简藏在破庙的房梁上，然后独自去驿馆见他。
苏明远的手指攥紧了麻纸，指节泛白。他知道这大概率是个陷阱——王文韶一直想抓他，父亲让他独自去驿馆，岂不是自投罗网？可他又想起父亲在京城的处境，想起母亲和妹妹还在驿馆里，若是他不去，父亲会不会有危险？竹简里藏着王文韶的罪证，若是落在王文韶手里，苏家所有人都活不了。
他在庙门口踱了几步，心里反复权衡。冷风刮过，卷起地上的落叶，打在他的裤腿上。他抬头看向庙顶的房梁，那里积着厚厚的灰尘，确实是个藏东西的好地方。他转身回到庙里，搬来一张破旧的木凳，踩在凳子上，伸手够到房梁，将藏在怀里的竹简掏出来——那竹简用布包着，外面还涂了一层蜡，防水防潮。他小心翼翼地将竹简塞进房梁的缝隙里，又用灰尘盖住，确保看不出痕迹。
“周大哥，多谢你跑这一趟。”苏明远从怀里掏出几两银子，递给周杂役，“这点银子你拿着，路上买些热乎的吃。”周杂役推辞不过，接过银子，又叮嘱道：“公子，你去驿馆一定要小心，王文韶的人说不定在那等着呢。”“我知道。”苏明远点点头，将麻纸揣进怀里，“你先回吧，我这就出发。”
周杂役走后，苏明远又检查了一遍房梁上的竹简，确认藏好后，才走出土地庙。他没有骑马，怕目标太大，只是顺着小路往京城走。夜路难行，他好几次差点摔倒在泥坑里，却丝毫不敢放慢脚步。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一定要见到父亲，一定要保护好家人，一定要让王文韶的罪证大白于天下。
走了约莫两个时辰，天边渐渐泛起鱼肚白，京城的城门隐约可见。苏明远整理了一下衣裳，将短刀藏在袖中，深吸一口气，朝着驿馆的方向走去。他知道，前面等着他的，可能是龙潭虎穴，但为了父亲，为了苏家，他必须去闯一闯。
驿馆的门口，侍卫还在来回踱步，眼神警惕地盯着过往的行人。苏明远走到门口，停下脚步，对着侍卫道：“我是苏明远，找我父亲苏半城。”侍卫听到“苏明远”三个字，眼神瞬间变了，连忙派人去通报，同时将苏明远围了起来，手里的刀也拔了出来，生怕他跑了。
苏明远站在原地，没有反抗。他知道，从他决定来驿馆的那一刻起，就已经做好了应对一切的准备。他只希望，父亲能平安，竹简能安全，苏家能渡过这一次的难关。